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阿列克谢,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孔乙己文学在全平台的热度未减,“西南大学开设公务员专业”的话题又在近日登上了微博热搜榜首。考公考编问题向来是社交平台上最热门的话题之一,因为考公几乎成为了这一代年轻人的人生必修课,编制也被称为“宇宙的尽头”。
大学开设公务员专业的新闻发出后,有人质疑这是在让大学教育变得功利化,只会加剧无效内卷,但有更多的人对这样的课程设置表示赞成,认为考公考编将学历变现是对于个体而言的最优解。
尽管西南大学开设的所谓“公务员专业”只是一门收费的辅修课程,但在青年人就业愈加艰难的当下,这个新闻仍旧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B站网友评论)
青年人就业问题就像一头狂奔的大象,当它刚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你只能感到大地上些许微弱的震感,直到它跑至近处,你才终于得以一睹其全貌,只是这种震撼将在相当短的时间内就转化为恐惧。
面对恐惧,我们是否真的只能脱去长衫、放下身段?
考公热潮的迷思
考公热是一个极具时代特征的词汇,它就像90年代的“下海经商”一样,概括了一大批青年人的人生选择。如果说一个人的考公决定或许源自无意识的感性冲动,那么一百万人的考公决定则更可能是一个理性的选择被作出了一百万次。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管西南大学受到了何种“大学功利化”的指责,开设“考公微专业”都算是一种顺应时代的举措。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要问,大学毕业生们究竟为何如此热衷于考公考编?宇宙的尽头到底有什么魅力?
(2023公务员省考数据)
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近来“孔乙己文学”与“中年废物论”两个热门词汇已经替青年们给出了回答。
“孔乙己文学”源自青年们对于低水平就业的恐惧,“中年废物论”则让他们提前感受到了35岁失业的恐惧。这两种恐惧叠加在一起,最终反衬出了一条光明的职业道路:考公考编。
所谓的“孔乙己难题”,是指大学毕业生寒窗十余年后发现自己并不能找到中高价值的岗位,而他们所受的教育又不允许他们放下自尊从事送外卖、进厂打螺丝等基础性工作。
大学学位证书就像一个诅咒,让“孔乙己们”脱不下来长衫,也下不来高台。
(知乎话题:孔乙己文学)
“孔乙己难题”从表面上来看是有限的就业机会与再破新高的大学毕业生数量之间的矛盾,但市场上其实并不缺少工作岗位,真正缺少的是具有中高价值的岗位。
当产业升级的速度赶不上大学扩招的速度,有限的高端岗位与大学毕业生的“思想钢印”之间的矛盾最终导致了孔乙己难题的出现。
经历了二十年的高速增长,无论是学生还是家长都存在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即大学毕业生不用再从事打螺丝等基础性岗位,能够跨入“脑力劳动者”行列。
但当河南财经政法大学的校园招聘会上出现了月薪两千至三千的传菜员、收银员等岗位时,这种“思想钢印”才终于轰然破碎。
当教育投资与回报极度不匹配时,大多数人的选择是拼了一口气也要通过考公考编的方式把学历变现,而不是摆摆手索性放弃沉没成本。
“孔乙己们”不愿脱下长衫的理由也非常简单:当孔乙己至少还有件长衫在,要是长衫都给扒下来,那我从小学到本科的16年不是白卷了吗?
“孔乙己难题”或许能够解释大部分考公人的动机和心路历程,但并不是全部人。因为即使是顶尖985大学的毕业生在高薪的体制外工作与编制之间依旧坚定地选择了编制,而“中年废物论”的出现或许为这个问题提供了另一条解释路径。
(清华大学2021届70.3%的毕业生选择体制内工作)
35岁失业是“中年废物论”的集中体现,当中年人的经验和积累远小于企业要为他们支付的成本时,大量的中年雇员在最需要经济收入的人生阶段里“被毕业”“被优化”了。
在被资本定价的市场环境中,“中年废物论”的出现几乎是一个必然,只是由于种种原因,这种现象在我们的经济体系中更为突出。
(中国的职场黄金年龄在2010年后下降至35岁)
我国拥有充沛的高素质劳动力供应,每年的大学毕业生数量几乎是其余工业国家每年毕业生数量的总和。庞大的人口红利让家庭负担沉重的中年雇员在面对便宜肯干的应届生时缺乏职场竞争力。
与此同时,产业结构的现状让中年雇员的职业积累得不到市场的认可,ChatGPT等新科技的出现对于学习能力已然大幅下滑的他们又是更大的挑战。
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总有人正年轻。对于中年失业的恐惧压过了企业开出的高薪,即使是最优秀的那一批大学毕业生也开始争相奔向“宇宙的尽头”,加入考公考编的行列。
基于对低水平就业与中年失业的恐惧,考公考编成为了一种从上至下的共识。这既是对二十年做题生涯的路径依赖,也是人在面对未知时的应激反应。在不甚乐观的经济前景面前,西南大学所开设“公务员专业”未尝不是一种积极承担学生就业责任的现实路径。
当代孔乙己?放下身段解决不了问题
“孔乙己难题”与“中年废物论”的合力让考公考编成为了一条人生的标准路径,做题考试与人生价值实现了完美的统一。
在宇宙的尽头,人人都穿着长衫,人人都能安稳地度过中年危机,即使是当螺丝钉也是最锃亮的那一颗。
从纯粹个人的角度思考,这的确是一条十分诱人的道路,但接受了20年唯物辩证法教育的大学毕业生们或多或少都能看出“全民考公”的问题所在。
中国在1996年取消了大学生包分配制度后,私营经济逐渐成为提供最多就业机会的经济部门,端铁饭碗的人在全社会劳动者中所占的比例并不高。与此相对应的,在2023年国考中,参加考试人数与录用计划数之比约为41:1。
(2023年公务员国考数据)
这意味着绝大多数大学毕业生都无缘编制,必须要接受就业市场的检验。就算所有大学都开设一门“公务员专业”,每年公务员招生数量也不会因此而增加,最终只会增加录取的难度。
西南大学的做法,只是创造了一个“局部最优解”,而无法从全局上解决青年就业问题。
对于大多数无法上岸的大学毕业生来说,失去了“考公考编”这个避风港,该如何应对“孔乙己难题”与“中年废物论”的困境呢?
在一个没有全局最优解的系统里,通过努力与积累实现局部最优解仍是有可能的。社会上的中高价值岗位虽然不能与庞大的受教育人口完美匹配,但其绝对数量仍足以支撑大量脑力劳动者,或者说中产阶层的就业。
例如新能源汽车行业的突然爆发就在近两年吸纳了大量理工科毕业生,比亚迪也在一夜之间成为了曾经华为那样的存在。因此学历通胀虽快,有心人总还是能在一片红海中找到蓝海。
(知乎网友评价比亚迪招聘)
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大学毕业生都能抓住时代的风口,很多人在“脱不脱长衫”这个问题上没有太多的选择。在客观形势面前,降低预期的确是一个残酷但有效的办法。
要知道,放下身段与愿赌服输可以解决这世上的绝大多数精神内耗。虽然脱下长衫是一个极度痛苦的过程,但它对于个体来说总归不是最坏的办法,甚至越早脱下长衫就越有可能在一条新的赛道上取得先机。
(光明日报锐评高学历家政现象)
高学历毕业生做家政在过去或许能上新闻,但在并不遥远的未来,白领与蓝领的区隔将不再像原来那样泾渭分明。越早接受“教育投资已经沦为沉没成本”这一事实,或许就越能在这个寒气愈发逼人的就业环境里生存下来。
(豆瓣小组“轻体力活探索联盟”)
尽管“与自我和解”能有效地减少踌躇与内耗,但放下身段仍旧不应是面对失败与恐惧时所该做的唯一行动。
与自我和解是一件写出来显得温情脉脉但做起来却让人异常难受的事情,当某种痛苦变成一种普遍的群体感受,再呼吁自我和解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至少,全社会不应该把问题全部归咎于孔乙己不肯与自我和解。虽说发展的问题要通过发展来解决,但社会至少应当在舆论上给予青年人多一点耐心和同情,不要再责怪他们眼高手低、不肯脱下长衫。
回到西南大学开办“公务员专业”的问题上,导致大学生变得功利是事实,加剧竞争内卷也不假,但我们同样不能忽视大学毕业生们的尴尬处境。
在天量的家庭教育投入得不到对等回报后,如果社会仍然不认可毕业生们通过考公改变命运的决心,那我们该如何向下一代解释教育与努力学习的价值?
(知乎话题:蹲考族)
没有人生来就是“蹲考族”,也没有人甘愿一辈子做遭人背后讥讽的孔乙己,他们只是想给自己的人生一个合理的交代。
宇宙的尽头本应该是星辰大海,直到他们终于读懂了孔乙己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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