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天空,阳光和煦,照得路边的花朵娇艳欲滴,远处的山峦青葱翠绿。但同样的阳光照在弗朗索瓦大人身上,却只能让这个十足的胖子打起瞌睡。很难说他和他那不堪重负的马儿谁更加疲惫和憔悴,当今王储一个命令,他已经忘了多久没有舒舒服服吃顿饭了。
他拿出手帕擦擦下巴底层的汉,大嗓门地问起自己的副官:“还要多久到下一家?”
“大人,这条大路远处那条左转小路便是。” 和他的主子比起来,这位副官非常挺拔。这是只有龙骑兵才有的挺拔,带着那种小公鸡一样的骄傲。若不是膝盖上中了一枪,现在的他应该还在海外,为自己的国王东征西讨。
队伍总算拐上了小路。很快,他们寻找的宅邸便已经清晰可见。当他们终于来到正门前的池塘,与他们隔水相望的是宅邸的新的女主人。
“您可是弗洛伦丝汀纳特夫人?” 副官用小公鸡一般嘹亮的声音问道。
“正是,” 弗洛伦丝汀纳特夫人非常大方地欠了欠身,身上深红色的衣裙就像化不开的阴影一般吞吃着她周身的阳光,“得到弗朗索瓦大人一行即将到访的消息,惶恐之余有失远迎,非常抱歉。”
弗朗索瓦大人肥胖的大手一挥,无妨,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副官!” 这位大人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看一眼对方,“念”。后者早已麻利地取出卷轴。这样的流程,早已忘记发生了多少遍。他清了清喉咙,念起来自王储的命令来。
这多少显得有些做作,那条命令自从发出以来已经迅速蔓延到了帝国全境。举国上下的适龄女子们,当然也包括一些想入非非的超龄女子,都明显变得急切又焦躁不安。如果那只晶莹剔透的舞鞋愿意留在自己脚上,自己就能得以与王储结合!多么美妙的未来!
命令简短而精炼,当副官将卷轴重新放进收纳管时,弗洛伦丝汀纳特夫人已经唤出自己的两个女儿出来与弗朗索瓦大人见面。然而让弗朗索瓦大人略微失望的是,两位小姐并没有遗传弗洛伦丝汀纳特夫人的风韵。一位膀大腰圆却有一副尖嘴猴腮,另一位眉目细致但却孱弱不堪。要说两者有什么共同点,就是似乎都不太聪明。
三位女士将一行人迎进邸宅。弗朗索瓦大人在尽情享用了准备周全的点心和香槟酒之后,在阳光与香槟的滋润下发出鼾声之前,终于想起还有正事要办,躺在宽大的扶手椅上挥了挥手。副官心领神会,取出一个盒子来到两位小姐面前。后者正坐在茶几另一边的扶手椅上,看到盒子丝毫顾及不了礼数,立马弹了起来。副官膝盖有伤不能弯曲,坐在一个随身携带的折叠椅上,开始为第一位小姐试穿。
打开盒子之后,众人看到的是一只精巧的透明舞鞋。说是透明,但并不是全然无色,而是所有不同颜色,不同亮度和不同形状的光的集合。即便它被副官握在房间的阴处,即便它本身光滑柔美,毫无钻石的雕琢玲珑,那些令人迷幻的光彩仍然绚目地在房间里摇曳。
第一位小姐的脚在副官的手中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水晶鞋在她宽大健硕的脚上缓缓滑动。副官眉头紧皱,鞋还没到足跟,就又缓缓取下。
“请下一位小姐脱掉鞋袜。”副官起身向第一位小姐鞠躬,转身来到第二位的面前。
这一次,水晶鞋似乎是在抗拒一般,阻碍着副官强壮双手前进的道路。瘦弱颀长的小姐十指深深扣入扶手,把全身的力气和本身就没多少的体重全都压在那只脚上,好似一把大提琴横躺在沙发上。在场的所有人都为这位小姐捏了一把汗,只有弗朗索瓦大人有节奏地鼾声不合适宜地破坏着紧张的气氛。
在两人不懈的努力下,瘦长小姐终于穿上了舞鞋。大汗淋漓的她欣慰地看着那只绚烂的左脚,然后又失望地倒在沙发的靠垫里。
那只鞋从她脚上滑动,并最终掉落在了副官的手里。
明明穿的时候就好像里面贴了砂纸,长了倒刺,上了笼头。细长小姐脚上的红肿和划痕,创口和淤血就是最好的证明。而刚才滑下去的时候,却好像破壳而出的小乌龟,双方毫无留恋。
“真是太可惜了,”弗洛伦丝汀纳特夫人起身对副官说道:“我家小女不才,入不得钦差的法眼。让大人们白跑一趟实在是罪过。请允许我至少奉上特酿的红酒,虽然和我的女儿们一样,都是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货色,但至少让大人们路上解解渴。” 说罢左手轻轻一摆,打发那位壮硕的女儿安排打点去了。
“确实可惜,”副官应道,“要知道,弗朗索瓦大人好歹是位主教,而他看女人的本事只有神眷才能与其并肩。”只见他双手依然捧着水晶鞋,他的手下也完全没有收起折叠椅的意思。“您家的适龄女性……”副官不依不饶,盯着弗洛伦丝汀纳特夫人的眼睛,后者的双眼同样坚定地回应着副官。
“你的礼貌都到哪里去了?!” 直到这声中气十足的质问击中副官,房间中的人才意识到那个恼人的鼾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亲爱的弗洛伦丝汀纳特夫人,” 弗朗索瓦大人立马改换成与他形象不符的阳刚语调,“美丽和端庄是女人的美德,而您又是众多鲜花之中的佼佼者。虽然我现在公事繁忙无暇抽身,但对美的追求让我对郁金香的培育略知一二。”
这位大人举止言谈除了油腻一点,表情动作却显得谦和友好。然而结合他的暗示,着实让夫人感到厌恶。“女人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就像花圃里等待授粉的月季,只有无上的园丁才能决定下一代的颜色。而栽培我的那位园丁,为了满足自己挥霍的人生,拿我和狗尾巴草做了杂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除了弗朗索瓦大人没有任何人笑得出来。“那不知狗尾巴草大人现在何处?”
“埋在了国外,他最后的爱人给了他刻骨的爱情(梅毒)。”
“真是潇洒又风流。” 弗朗索瓦大人似乎真的在羡慕,在场的其他人一阵反胃。
“尊贵的夫人,我热爱女人。我爱她们的坚强与懦弱,爱她们的正直与狡猾。而在您的身上,我看到了那个理想国中的女人。您的坚强让我和我的副官钦佩;您的懦弱让我对您的处境感到怜悯;您的正直让我肃然起敬,而您的狡猾让我体验到了快乐。” 弗朗索瓦大人背着手边说便来到颀长小姐的身边,缓缓弯下腰捧起体无完肤的脚。“可以让我欣赏一下吗?”
还不等小姐有任何回应,弗朗索瓦毫不怜悯地起身,将这只脚抬起到自己面前。小姐则狼狈地横亘在沙发上,裙摆随着被倒吊的细腿毫无遮蔽地垂落下来。弗朗索瓦的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从脚踝向小姐的大腿根游移摩挲,之后再次抬眼看向夫人。后者脸上波澜不惊毫无表情,但横亘在腹部的两只手却略显痉挛地纠结在一起。
“这可不是芭蕾塑造出来的腿啊。” 弗朗索瓦大人的“鉴赏”完毕,夸张地一松手,颀长小姐应声倒地。大人缓缓回到自己的大扶手椅,开始享用剩下的点心。“副官,慢慢搜,不着急。啊,你来的正好,亲爱的。” 副官衔命而去之时,壮硕小姐刚好捧着红酒回来。
他们最后是在一口井里找到她的。
说起来也并不是井,原本是制造干酪用的,井底铺满了草灰,把她捞上来的时候都管她叫灰姑娘。他们把她安排在客厅,副官再次将水晶鞋取出。而这次,水晶鞋的亮度让人无法直视。根本不需要副官亲自动手,水晶鞋在接触到灰姑娘脚趾的一瞬间,马上像一只贪婪的史莱姆一样开始吮吸和啃咬灰姑娘的脚。灰姑娘惊恐地开始用另一只脚狠狠地踹着水晶鞋,但那鞋变得像水母一样柔软,又像筋腱一样强韧,有条不紊地逐渐包裹住了她的脚。随着亮度逐渐熄灭,灰姑娘的意识逐渐模糊,脚上的鞋变回了水晶的性状。弗洛伦丝汀纳特夫人早在看到鞋子变形开始就已经就地昏迷,甚至没来得及和钦差大人们以及灰姑娘一行道别。
王储埋藏深海200余年,终于找到眷侣的消息传遍了全国,乃至世界。恐惧的种子即将在她的子宫中生根发芽,人类文明的时日屈指可数。弗洛伦丝汀纳特夫人倒在追回真正女儿的路上,翻过身来仰望星空。没有一个认识的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