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挽救了一位几近堕落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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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缪挽救了一位几近堕落的青年一个人常常因为感到自己与众不同才选择了艺术家的命运,但他很快就明白,他只有承认他与众人相像,才能给予他的艺术、他的不同之处以营养。正是在他与别人之间的不断的往返之中,在通往他不可或缺的美和他不能脱离的集体的途中,艺术家成熟起来了。
——加缪

第一次读加缪是在高二,是语文老师推荐给我的。当时我正处于从实验班跌入至平行班的沮丧中,公布分班考试的成绩后,我一个人在教室里收拾东西,语文老师就在这时走了进来。看样子找了我好久,她面露惊喜的神色,快步向我走来,等她穿过重重桌椅,我才看见她手中拿着一本青灰色封面的书。

“拿去吧,无聊的时候去看看。”

这本名叫《鼠疫》的书交到了我手里。作者是阿尔贝.加缪。

我很诧异,却不敢问出声来,只是将书在我手中翻来覆去地倒腾,像是拿了颗烫手的鸡蛋。老师显然对于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她将手搭在我的手腕上,焦躁的心便慢慢冷静下来。我能感受到那股异质的粗糙中含有的温柔,是孩提时期妈妈常做的。她的眼神中也同样包含这种温情,不过是由她的优雅带来的怜悯。

“老师知道你对现阶段学习产生了诸多疑惑,但我帮不了你。这是我的工作,我身处其中,很难不顺着它说。老师们无法解决你的困惑,但加缪可以。你已经有了困惑,就不要隐藏它。直面它,其实和你学数学是一个道理……还有一点,不要害怕短暂的挫折,哪怕它看似凶猛。孩子,你的一生都将建立在不断的精悍的挫折中,但没有一次会是句号。所以不要再此停下脚步。新学期要加油。”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在学校里遇见过她,但她却把加缪留在了我身边。我看着封面上低头沉思的他,只觉得他并不是很开心。似乎正是这种简单的情感联系让我没有把他丢到书架上积灰——在高中,我甚至遗弃了自己读书的传统。

但实际上,读加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第一次读,我只坚持到了第三页就掏出手机了。人不会因为一次劝说就改变自己的,人都是自我改变的。除去赞扬外,话语听多了就很麻木。比起读书,短视频带来快乐的方式更直接有效,并且,我还有一个宏伟的目标:当网红。我的心思很简单:如果在成绩上我无法让人们对我刮目相看,那就换另一个突破口。我学跳舞、健身、弹吉他的行为都是为此而生的,甚至写作也是如此。我的一篇非虚构写作曾得到了北大的认可,我却混淆了这种认可的本质。是的,我将其只看作一种赞扬,我希望这种赞扬铺天盖地向我砸来,哪怕眼冒金星也毫不在乎。于是我开始在微博、简书、起点上写作,只求一篇文章可以大火,然后便可坐享其成。至于写作,不过是用来牟利的工具。我涉猎的题材特别多,诗歌、小说、散文、网文、随笔、游记……当时我陷入自己的空洞中,只剩两条扑腾的腿露在外面,眼看就要淹没。我曾将父母、老师、实验班的同学、父母口中的其他小孩都视为这种空洞的成因,于是,一群假想敌出现了。我在虚无的世界里一一将其打倒又将其复活,只为反复确立自己的价值与这种念想的意义。我过得很愉快。

这时,距离我上一次翻阅加缪,已过去了整整一年。

应该是春节前大扫除的某一天,我在整理书柜时发现一本《局外人》,上面积满了灰,将加缪的眼睛、嘴全部遮住,只剩下些光滑的皮肤。我本可以将他也扔进准备丢在地下室的收纳箱里,可出于好奇,我在封面上大手一抹,再抖一抖,一个更年轻的加缪出现在我面前。这里,他的眼睛是锐利的,眼眶与肌肤间有着浓厚的分界,像是毛笔书写的一捺,由轻向重,一顿一划——锐利就在行笔间直冒出来,让我一颤,像是要将那股忧愁从我身上斩断,只留一个清澈的目光凝视世界。我探出了第一步,他是这样写道: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

我忽然想到了妈妈的生日,就在不远的未来,春节前的某天。我左思右想,怎么也记不起来是哪一天。在这一刻,一种难堪的情愫扶摇而上,两位妈妈的生与死在这一刻重叠,我越是静默,越是害怕,忍不住大哭起来。当时,如果我翻到第二章,读到那句,“我想,这又是一个忙忙乱乱的星期天,妈妈已经下葬入土,而我明天又该上班了,生活仍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心里应该更难过。我尚且年少,只能读出局外人对妈妈去世的冷漠。他越无所谓,我越心痛,我心底那份封藏已久的爱已经按捺不住了,她试图挣脱我所安置的枷锁,重新回到我被空洞占据的内心。当我读到第四章,那句“他的床嘎嘎作响了一下,透过墙壁传来一阵细细的奇怪的声音,我听出来他是在哭。不知道怎么搞的,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我妈妈,但是明天早晨我得早起。我不饿,所以没有吃晚饭就上床睡觉了。”时,我已不知道是第几次哭泣了——我至今都怀念那个为文学与电影而哭泣的年纪,眼泪是重锤,每一次泪流满面,都是一次巨大的冲击,用来粉碎我的自大、叛逆与倦怠。在朦胧的视野中,我好像又看见了老师见到我时的惊喜,她手中的加缪正俯视着我——那个有抬头纹、衰老的法兰西文豪正是借她的口来告诫我,正如他对每一个心有疑虑却自我放弃的青年说的那样,来吧,站起身来,不要愁闷,也不要沉默。没有人的身上有彻底的虚无,他们只是将希望隐藏得太深了,就像神最恶毒的惩罚:潘多拉魔盒把希望留在了最后,而那些人选择将希望永远深埋。在这个时代,虚无正以一种新的姿态凌驾于每个人之上,它不来自其他人,它是寄生于人身上的邪祟。孩童不再天真、少年不再勇敢、青年不再畅想远方,一切的根源在于,虚无与年轻身体们的自我缠斗,让他们疲惫了。在隆冬,他们不再相信夏天,只因惧怕严寒。夏天是这样的:自由、袒露、美好的邂逅与刹那的激情,它早与驱寒无关,因为人们心知肚明,夏天的真实模样是汗流浃背——夏天就是这样被击倒的①。

加缪一遍又一遍呼唤着“不可战胜的夏天”,最终变成了一种祈求。这就是他眼神由刚劲变得哀伤的原因。只是对于十八岁的我来说,我听见了他最初的呼唤。改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读一本《局外人》也不会带来什么现实中的转变,大哭几次,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何意义。于是,我从书包里掏出了《鼠疫》(这本书一直在书包里放着,虽然没有看下去,但我背着它上了一年学),开始读。断断续续读完《鼠疫》后,我已经上了大学。在一个相对轻松的环境中,三年来,我接连读完了《西西弗神话》《堕落 流放与王国》《快乐的死》《第一个人》《加缪笔记》《反抗者》,今年一月,我读完了《反与正 婚礼集与夏天集》,除去加缪的戏剧作品外,基本上都读完了。加缪依靠文字为我筑起一道高墙,将焦虑、迷茫统统拒之门外。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文学所谓的“潜移默化”究竟是什么。它并不意味着结果是细微的改变,相反,文学几乎可以让人脱胎换骨,可前提是需要让人有足够的定力去欣赏、挖掘文字本身的力量,无论是自然的、古希腊仪式的美,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发扬光大的思想辨识,都需要耐心慢慢消化(这就是严肃文学与网文的一大差别,网文的逻辑单纯依靠结果,所有的冲突都是建立在主角已确立结果的基础上进行的,因而读者绝不会有挫败感,也不会有任何智识上的提高;而严肃文学建立在一个缓慢的绵延中,阅读的结果是读者的进步过程的一环。迁移模糊的本意就是过程的缓慢,而最终所呈现的读者的结果是瞩目的。),如今,加缪仍留给我一份宝贵的礼物——当我逐步认清写作对于我的意义不仅是认可后,一条崭新的小道出现在我的面前。是加缪亲手将上面的尘土一扫而净的,他站在路口,因背光,只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身形,可声音是清晰、坚定有力的。这是一份来自文字共和国的邀请。在二十二岁的年纪,我不合时宜地有了梦想。这既是危险的,可又令人着迷,只因向阳而生是我无法拒绝的。我注定将走向这条曲折小道,孤独并自如地活着。

加缪挽救了一位几近堕落的青年(阿尔贝.加缪 Albert Camus 法国作家、哲学家,1913.11.7 – 1960.1.4)

注释:

  • ①:这是对加缪“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的延申。

by 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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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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