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史上有很多玩家津津乐道的趣闻,如果有把这些散落在历史角落的大小趣事加以整理并合成一册,那势必成为大受欢迎的参考书——前提是书中的内容经过考证值得信任。前不久,一套叫《游戏的历史》(ゲームの歴史)的书籍就因为是过于不靠谱的“妄想历史”,在出版后遭到了各路玩家甚至是时代亲历者的口诛笔伐。
游戏史(×)异世界幻想(√)
《游戏的历史》共3册,由讲谈社在2022年11月出版。在日亚的页面上,第1卷的简介写道:
“这本书写的是游戏的历史。这里的游戏是指计算机游戏:用计算机进行电子化处理,在屏幕上显示出图形,再利用控制器操作进行游玩。如今游戏已经是一大娱乐产业,本书将循序渐进地全面介绍游戏的发展历程。”
从这3册的目录看,这书想讲的还挺多:先从恶作剧与游戏的关系讲起,囊括了划时代意义的《乓》、FC和马力欧、DQ、FF7、硬件战争的结束等重要作品和重大事件,现代游戏的手游及抽卡也单独成章,像是在有模有样实践简介里说的“通俗易懂、全面彻底地介绍成为一大娱乐产业的计算机游戏历史”。
然而,事实证明,这部书只有简介能打。在出版后,声势浩大的批判很快淹没了《游戏的历史》,1~3册在日亚的评价分别是1.5、1.6、2.0星,读者毫不留情地评价是“妄想的历史”、“青史留名的烂书”、“他写的是异世界的游戏历史”。除了真心想看游戏史却被内容气到的玩家,不少那个时代的见证人也加入了声讨的行列,原GF社员とみさわ昭仁、曾担当游戏杂志主编的岩井浩之(MW岩井)、游戏设计者&作家岩崎启真等人都专门发文纠错,是真看不下去了。
虽说《游戏的历史》已经从各平台下架(早知道我在几天前就该把试读都先存下来……),但还可以在其他网站转载的读者反馈中看到这书的错误,比如书中说FC采用红白颜色是因为这两色的塑料便宜、FC为何有两个手柄的说明不对、不知为什么FC会有扩张接口、搞错初心会和任天堂的关系、认为堀井雄二不会写程序、以为《火纹》之前没有SRPG这样的游戏、“在Xbox的《HALO》之前,只能在电脑上玩FPS”等等。《游戏的历史》里“小”的事尚且如此,“大”的事情也令人汗颜:在这部“历史书”里,他竟然忽略掉了GBA和PSP。
而亲历过那个时代的内行一出手,就更显得《游戏的历史》在信口开河了。针对书中完全胡诌的因“面子”(注:一种日本传统玩具)启发的“宝可梦诞生秘话”,とみさわ昭仁专门发文纠正,用多条推文讲述了一个故事:喜爱收集昆虫的少年因为震惊于《奥特赛文》中的胶囊怪兽,从而梦想能和《DQ》的小伙伴交换稀有道具,然后他想出了以交换为前提的游戏设计。在看过框架后,为了促进交换,以とみさわ昭仁和西野浩二为中心的热爱收集的制作人员们开会商讨,列出了变形、变色、出世鱼(注:从幼鱼到成鱼阶段有不同名称的鱼)、序号等多个要素,反驳了书里“面子是宝可梦的直接参考对象”的说法。MW岩井在推上为とみさわ昭仁的发言声援,表示这和他从田尻智处直接听到的故事一致,这更显得《游戏的历史》在胡说八道了。
顺带一提,有网友在称赞とみさわ昭仁推文细节满满的时候,也提到关于宝可梦诞生的真实经过有书记载过(比如出版于2000年的《ポケモン・ストーリー》),用中文在“神奇宝贝百科”等网站也能搜到相似的记载,并不是根本查不到的事情。《游戏的历史》这书的不靠谱由此可见一斑。
在给《游戏的历史》纠错这件事儿上,岩崎启真是认真的。最近他一直在个人网站上撰写指正书中错误的文章,目前已经写到了第10篇,都打趣自己是全世界最认真读这部书的读者了。
关于整烂活的作者销号跑路这件事
那么,既然敢用“游戏的历史”这么大的名头整烂活,这书的作者是什么来头的逆天角色呢?我们先来看看岩崎夏海。生于1968年的岩崎夏海是一位广播作家、轻小说家,最出名的作品是畅销轻小说《如果高中棒球队女子经理读了彼得·德鲁克》,这部书还被改编成了动画、漫画和真人电影。而他履历最和游戏沾边的是曾经担任《超次元游戏海王星》mk2的故事总监修。至于他为什么能执笔“游戏历史”这一选题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从他十几年前的博文看,那种自以为是的暴言风格倒是一如既往。
在零星的质疑和纠错出现时,岩崎夏海起初心情简单,表示加印的话会修正。但之后面对铺天盖地的批判,岩崎夏海心态炸裂,在推上进行了辩解,总结下来有这么几点:这本书是基于他自己对游戏的知识和经验撰写的,目的并不是传达客观事实;书面向的是新玩家和一般读者,并不是给业内人士和专家们看的;书里提到的都是他喜欢的游戏和类型,本来就没想网罗所有的游戏及种类……更过分的是,他说“因为不是化学,在历史的世界里是不存在客观性的”……等一下,日亚上这书的简介是什么来着?说好的“全面彻底”原来都是建立在瞎掰基础上的啊?
这波无理取闹的辩白震惊了所有吃瓜群众,自然是起到了绝妙的反效果,骂他的声音是更响了。不知是不是想着“我很高贵,不给你骂的机会”,这位支棱了一会儿的嘴强王者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岩崎夏海把帐号一删,不做推特人了。
比起岩崎夏海的跑路战术,另一位著者稻田丰史的反应就更让人捉摸不透了,他从未发过一条和此事有关的推文,就好像自己压根儿没在这部不如厕纸的书上署名。2022年4月,稻田丰史曾出版了一本名为《倍速看电影的人们》(映画を早送りで観る人たち)的书,讨论到底为什么会有人倍速看电影。这本书在日亚获得了4.3星的读者评分,而他其他作品的评价也不俗。作品风评相差太远,再加上他一言不发的神奇态度,更让人好奇他到底在《游戏的历史》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而作为出版方的讲谈社更难辞其咎。说到底,让并非外行作者去写“游戏的历史”这部书,这样的提案能被出版社拍板通过就很匪夷所思。撰写历史类的书籍是一桩严肃、费力的事,考证必不可少,而游戏历史上又有很多年代久远、流传甚广的不知真伪的传说,不仅需要著者对真相去仔细求证,还需要出版社的编辑们去帮忙校对把关。然而,作者放飞自我瞎写一通,编辑和校对也仿佛查无此人,《游戏的历史》这部充满个人臆测、错误百出的书还真就印了出来……讲谈社到底为什么会给这种书开绿灯?最让人无语的是,这部书竟然还属于面向青少年的“青鸟文库”……无法想象要是不处理会有多么误人子弟。
《游戏的历史》在流程上必然有问题,但既然都印了、被喷了,烂摊子还得收拾。3月16日,讲谈社对前来询问的媒体表示,确实有多人批评书中可能存在事实上的错误,正在和著者和编辑们进行内容的确认。到了3月底,有出版社的相关人士告诉媒体,听说已经决定要回收这套书了,“有部分错误的话还能修改,但这书几乎所有的内容都受到了批评,应该只能回收了”。
另外,这位出版社的业内人士还解释了稻田的沉默,他说知道内情的人都挺同情稻田的,因为他在这本书里主要负责的部分,就是总结概括岩崎夏海的意思并撰写成文,类似于“代笔”,以前他也为其他人的著作干过这种活。
报道援引的第3卷后记似乎也印证了这个说法:成书过程中是岩崎先思考大纲,再告诉稻田,两人边讨论边对内容进行提炼,然后由稻田执笔写成文章,两人最后再加笔润色——历史书籍最重要的考证是提都没提啊。
总之呢,构思《游戏的历史》主要内容的,确实是岩崎。至于把稻田的名字和岩崎一起标为共同作者的原因,则是出版社或是岩崎想借用稻田的名气为书造势——因为他是知名度还在上升期的新锐作家。结果显而易见,书没蹭上稻田的名气,倒是把他给拖累了:在第一负责人岩崎正式发表意见之前,稻田认为自己是没有资格对读者说修改或者抱歉的,因此只好当哑巴。
虽说书是要回收了……
直到今天,我们仍然不知道《游戏的历史》到底是怎么印出来的。有读者认为,这部书的目的就是最终摆进图书馆,成为相关人员评职称、刷履历的道具。4月初,讲谈社终于发了回收的声明,同时称并不打算发售修正版。这部名头响亮的书最终不过是一个笑料。
《游戏的历史》这部书的历史就此终结,但玩家是真的很需要更多真正记载游戏历史的书。记者&编辑山内贵范在文章里写道:《对我说再见》(さよならを教えて)的制作人长冈建藏在2021年talk show的海报上的话是“哎呀,开发的大家都这个岁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掉”,作为记者的他深感若不趁着关键人物都在世的时候去取材,很多事情都会埋没在时间的长河里。
前几天,岩崎启真为了搞清楚“为什么坂本龙一会给《天外魔境》做配乐”,去询问了很多人,最终拼凑出“真相”:大致是86年末~87年教授因为“对游戏音乐感兴趣”去了哈德森访问,聊了很多之后表示有机会的话想试试游戏音乐。当时哈德森已经开始了CD-ROM的开发,于是口头约定到时候就拜托教授给一首曲子,教授答应了。在《天外1》开始开发后,staff们就邀请了教授,给的配乐费用是友情价——并不是坊间流传的1亿日元。
可岩崎启真的叙述和高桥名人的回忆也有出入,高桥在博文里说教授是在1985年去哈德森的。对此,岩崎启真表示高桥可能是对的,同时教授去哈德森访问的次数也可能不止一次,而且说不定高桥记错了年份……毕竟都是35年前的事了。不过岩崎启真的说法是经过多人回忆的,错的可能性相对小一些。
从以上一个例子就可以看出还原年代久远的历史真相是有多费功夫。曾经出版《日本数字游戏产业史》的小山友介在博文里分析了《游戏的历史》在题材上的问题,认为作者最终整出来的是假装产业史的游戏设计史,同时也表示想要写游戏设计史需要去分析数量惊人的游戏来论述作品的影响和关系,必须查阅各种资料去检查是否有不一致并将其整理归案,这是必须的步骤,然而岩崎夏海并没有去做——他太小看游戏了。
有玩家列出了几本“想学习真正游戏历史应该看的书”,其中正有小山的《日本数字游戏产业史》,这部出版于2020年的书刚迎来再版。令人玩味的是,小山在博文中说,因为是学术出版社出的学术书籍,怕是两次加起来的印量都比不过《游戏的历史》的初版发行数。
看来学术性的出版活动就是这么没得钱赚。而面临回收的《游戏的历史》已经喜迎黄牛了。
资料来源:
- 日亚《ゲームの歴史》1~3页面信息(书已下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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