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点完人数后,导师们将学员队伍带到穹顶墙四号门的休息区。在这里可以从高处观赏阿蒙森城和城外的雪原,但外面已经刮起了强风,气温也降到了零下50℃,风夹杂着雪蒙住了视野。
短时间里不会再有车队来这里。
不知为何,这句话在沈渊的心里出现。
说实话,沈渊对这次的行动感到又不安,但他没有说出口。他没有在听导师讲了什么,但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去和别的带队导师回合商讨接下来的形成,晚饭前的时间随我们自由活动。
走在走廊上的他尽可能地避开了人群,他找到了一处无人的观景台。走到窗边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雪。
“Kevin?”
这里没有其他人,那就是在叫他。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名熟悉的人。他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好久不见,莉莉娅。”
莉莉娅·凯拉(Lylia·Kyla),英格里教授的学生,也是他的亲传弟子。
“请说英语,我不懂中文。”她摆出一副很难为的表情。
对于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沈渊并没有感到多意外,她轻声笑了笑,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十分潇洒地将自己马尾甩至身后,“和你在这里的理由一样”
“你不是会说汉语吗?”
沈渊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以前是不会说汉语的,这才几年,普通话就这么流利了。
“怎么样?不错吧,我可是下足了功夫学的。”她的语气无比欢快,就好像这片风暴中那唯一的太阳。
“好了,过来坐吧。”沈渊向她招了招手,她一路小跑过来坐到了他的身边。突如其来的动作险些将他撞倒,但他很快稳住了身子,看着她,露出了笑容。
“你这人真的是,多大了还是和以前一样。”
“怎么?你也和教授一样还把我当小孩吗?”
“在我眼里你确实是。”
“我已经20岁了。”莉莉娅不满地说道。
“比我小三岁这点永远不会变。”
她盯着沈渊的脸说道:“说不过我就拿年龄说事。”
“这句话谁教你的?”
“我自学的。”
“给我忘了。”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将头撇到一边,不再看他。
沈渊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抬起手轻轻揉搓着她的秀发。她也没有拒绝,就这样静静地承受着。
“你说,如果你当年没走该多好。”想起以前的事,她的情绪忽然变得很低落。
“高中之所以回到美国留学,也是因为我父亲的原因,回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国家之间的合作,必然有人要做出牺牲。随父亲前往美国,并在那里定居留学,对沈渊来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的英语不是很好,初中学到的知识只能让他看明白单词的意思,和他人交流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
因为根本无法交流,他讲的对方听不懂,对方讲得他听不懂,有时听懂了甚至不能有所作为。在学校里的他不可避免地受人歧视和排挤,就因为他是黄种人,中国人。他不是没有朋友,但他不愿意看到朋友因为自己的缘故受到牵连,便向他们提出了拒绝往来的要求。
有人离开,但也有人提出了质疑,“别人说什么关我们什么事?”这样的人实在是少数,但对他来说,是很宝贵的友谊,而莉莉娅就是其中之一。
“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你们的话,我是不是会死在学校里。”
“那倒不至于,学校是很看重名誉的,不会放任这种事发生,顶多只会说这是学生的个人问题,或者说这是学生的自由,不得干涉,把事情糊弄过去,就这样。”她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道。
“你讲话还真是大胆啊。”
“学校都倒闭了我还怕什么。”
沈渊感到十分无语,这丫头说话毫无界限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晚上聚会的时候喝一杯,就当出发前的壮行酒。”
“你不怕我把你灌醉吗?”
“求之不得。”
“词倒是用对了。”
大门打开,走进来两位中年男士,他们在看到会议室内的瑞德付后,便发出问候:“许久不见,瑞·德利斯。”
瑞德付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向给他问好,“许久不见了,法尔里斯·克里曼教授,您会亲自带队,实在是出乎意料啊。”
“我只是希望能在这里有更多新的发现和研究,在学院里我可什么都做不了。”克里曼摆了摆手,“以后我可能就要在这里定居了,听说二号城的建设方案已经立项,将会在接近南极点的位置建设,我很期待它能够成功。”
瑞德付点点头,“阿蒙森城虽说是一号城,但它顶多只能作为试验新城,和真正的城市相比,它的功能实在是不完善。”
“好了,不要站在门口聊啦,都坐下吧。”英格里从他们旁边走过,坐在了沙发上。
两人见状,便走到了座位上坐下。
“很荣幸,我们三所院校能够再次在大规模项目上有所合作,虽然我方占得便宜太多了,但我还是想表示感谢。”瑞德付看着眼前的两人,义正词严地说道。
“如果要表示感谢的话,我要你们学院的沈渊和何乐平两名学生转到我们院校。”他用同样的语气向瑞德付回复道。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瑞德付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呵呵呵,好了别逗他了,你没看到他那滑稽的表情吗?”英格里忽然笑出了声,而后看向瑞德付说道,“现在又不是什么正式会谈,没有必要那么紧张,看过他们信息的人没有那个不对他们感到好奇的,我想你能理解。”
“我没有资格和理由让他们那么做,但是如果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那么我也会表示尊重。”
“我晚餐的时候和他们聊一聊。”
“好吧。”瑞德付微微点头,“我们接下来商讨一下这次项目的流程,毕竟是要做记录的,首先是进入冰洞的人选,我们三方院校选出各自的学生代表和导师代表从升降平台进入,而后的成员按数量成编队进入,但这就需要考虑各自携带的设备重量等自他因素,只能明天测量。”
“理解,我们在这片大地上代表的就是各自的国家了,无论哪方最先进入,都会在舆论方面形成争议,这点是我们要避免的。”英格里说出了这么做的缘由之一,他本人对此方案也表示赞同。
“然后是学生的安排,在进入内部后很大程度上是要重新分组的,每个小组虽然都有经过系统的地质学专业的学习,但有不少学生是海洋学专业的,专业各不相同,但也相互关联,我们需要根据人数重新分组,再给他们下达任务。”
但英格里教授提出了他的疑虑,“我现在就是担心部分学生相互鄙夷的思想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合作,我真的不敢肯定地说‘我的学生都很优秀,不会做这样的事’这种话。他们有部分人是有过先例的,之所以会入选而是因为他们优秀。”
瑞德付叹了口气,“希望他们能铭记研究员的品质。”
城外的风雪依旧呼啸着,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
而穹顶内则是另一番景象,沈渊坐在中心区的生态区,闭着双眼,希望能听到其他的声音。
“这里不会有除人类的生物存在,当然,餐盘上的肉类不算。”
耳边传来了声响,但他没有睁开眼睛,依旧倚靠在长椅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久不见了,凯文。”
沈渊睁开了眼睛,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人。
他穿着至膝盖的厚羽绒,手中端一杯热饮,热气在他的镜片上留下了水珠。
“我可以坐下吗?”他伸出手示意,希望得到答复。
“这里是公共场地,我没有理由拒绝。”
他笑了笑,坐在了沈渊身边,他将手中的热饮放在了座椅上,将眼镜摘下,拿出擦布抹除表面的杂质,而后将眼镜重新放回鼻梁上。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我并不是很想和你交谈,左义海。”
左义海依旧是保持微笑没说什么,他拿起热饮慢慢下咽,“说真的,我们才几年没见,你就这么冷漠了。”
“和你聊什么,聊你加入邪教的事?还是聊你无比傲慢地将我们留在崖壁上苦苦支撑等待救援?”沈渊的双手越握越紧,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刻失去理智。
“对此我向你道歉,但我不会忏悔,我只是做了一个人类会做的事情。”
“但你失去了理性。”
“没错,在知晓那些事的时候,我的确失去了理智,我不想让别人也知道,所以我是希望你们去死的。”左义海的表情十分镇静,他十分冷静,和他的心一样。
“这样你就可以独自走向未来吗?”沈渊看了他一眼,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他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那杯饮品吗?
“不要想多,这只是杯普通的热橙汁。试问在见过那些事物之后,又有多少人能理性分析其中的本质,小孩子的心智是简单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没有受多少影响。”
“那些人都死了?”
左义海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一部分人活了下来,剩下的……”他抵住太阳穴,做了个飘散的动作,“都疯了,现在活下来的,都是那次考古行动中的成员或者见证者。”
“你们不该触碰那些事物。”
“你们就该做吗?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是这方面研究最深的人之一,如果他当年答应加入我们,那么他现在就已经得到了救赎。”
沈渊不想再和他聊下去,站起身想要离开,但他站住了脚,“你们当真以为,得到那些事物之后,真的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吗?”
左义海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那你说要怎么做,告诉全世界吗?人性的贪恋会将人类拖向深渊,我们做出了牺牲,理应得到回报。”
“你自己不也是人类吗?”
沈渊冷静地说出了这句话,他是想告诉左义海,他所说的一切也可能在他自己也可能回去做。
两人之间只留下长久的沉默安静,实在是太安静了,失去了飞鱼走兽的地域,就如同那处断崖一样,充满了死寂。
“我已经舍弃了。”左义海忽然开口,说出了一句令人震惊的话。
沈渊死死盯着他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表情。但他只是沉默,无比的冷静。沈渊也陷入了沉默,久久不语。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坚定地走下去,如果你失败了,那我会找到方法解决掉。”沈渊盯着他的脸说道。
“凯文,沈渊,这片海很美,我很喜欢。”
“深渊会将你吞没,就像奋进号一样沉入大海。”
左义海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你还没有忘记那艘船。”
“我不会忘记,从九年前遇到他们到现在,这些年里发生的一切我都不会忘记。”沈渊要走了,他留下了一句忠告,“我希望你们不要来打搅我,这些年我准备了很多,哪怕是死亡也毫不在意。”
“放心吧,我们不会蠢到在那片土地上做些什么,那里是禁地,我们只从那里带走亡者。”
沈渊点点头,离开了。
左义海迅速站起身,大喊道:“其实你根本就放不下一切,不然你也不会来这里,你真以为自己是来这里做科研的吗?问问你自己的心声,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的,他说的没错。
事情总会发生,还需要做更多准备。
晚宴举办得很顺利,丰富的菜品让大家从心底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南极。
“有肉我可以理解,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竟然有新鲜蔬菜!”李锐樊手中端着一杯不知名的碳酸饮料,坐在桌前发出了疑问。
大家没敢动手。
这次科研活动的经费虽说有国家补贴,但其他支出都是学院自费的。在大家的印象里,学院从来没有如此阔绰过。除教学以外,一直以来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但眼前的一切让大家感到一丝怪异。
但这种情况仅限于自家学院,其他院校的学生已经开始享用眼前的晚宴了。
顾思齐忐忑地拿起刀叉,小心翼翼地向着身边的人问道:“真的能吃吗?不会要我们自己付钱吧?这看着就很贵啊。”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老师在哪里啊?只有他能救我们。”
沈渊也对眼前的景象看到疑惑,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其他桌位的人也不敢下手。
“怎么了?”
沈渊回过神来,看到莉莉娅正看着自己,“我只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会吃得这么好,这不会是要学生自费的吧?”
莉莉娅轻声说:“不会吧,在这种地方能有新鲜的蔬菜已经是一件很难得的事了,这么多人,就算是阿蒙森城的农场,也不可能提供那么多人的供给数量啊。城内的人也是每日限定额度,这些多余的蔬菜是哪来的?”
沈渊没有再多想,莉莉娅也是。他们明白,只是坐在这里想的话,是不会得到答案的。
他们没有注意到,身后有多双眼睛注视着他们。
“你说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是情侣吗?”陈旭希看着他们的背影,向身边的人问道。
“能不能不要这么八卦啊?”李锐樊汗颜道。
“你就不好奇吗?他在学院里总是一个人,除了你们之外就没有听说过他有其他朋友。”
顾思齐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将其咽下,“有什么问题你饭后直接去问他就行了,他会告诉你的。”
“真的?”
“真的,就是看你自己能不能听懂他说了什么。”
陈旭希一脸疑惑道:“什么意思?”
何乐平解释道:“就是他说的话有时候会听不懂,比起语言,他更喜欢用数据或者实际行动来说明,和他讲话,我个人建议你和他用手机打字交流,当然面对面就不用了。”
“你们和他做室友可真是难为你们了。”
何乐平表示,已经习惯了。其他人则是无奈地笑了笑,他们始终无法理解沈渊的某些行为。
“我能提前向你发出邀请吗?”莉莉娅放下手中的餐具,看着沈渊说道。
沈渊笑了笑,“我们赶到的时间很凑巧,我也不想错过夜晚降临的时刻,我想,那会是很壮丽的景色吧。”
“星空很美。”
“荣幸之至。”
位于二层的瑞德付看着下方正在用餐的学生们,心中感慨万分。
“他们很优秀,从语言交流上就能看出。”克里曼端着水杯走在瑞德付身旁,将水灌入口中,“英语交流没有任何障碍,除了带点口音外,在用词上可以说是恰到好处,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不少学生会说德语,他们在和我交流的时候,会提前询问我是否能用我的母语和我交流,他们担心自己讲得不够流利会让我产生不悦的情绪。”
“这说明他们足够尊重您。”
克里曼摇摇头,“我反倒觉得他们太拘束了,他们在束缚自己的内心,对所有事物都报以谨慎的态度。在我看来这不好。”
“谨慎是科研者的品质之一,他们应当这样。”
“所以我才说你的教学方式实在是太压抑了。”
克里曼不想和他争论,年轻的时候已经争论够了,他注意到了他在意的其中一位学生,“那位就是凯文·摩因是吗?”
瑞德付知道他说的是谁,点了点头。
“他身旁那位就是英格里教授的学生吧,很漂亮的姑娘,简直就像是生长在绿叶中的鲜花一样。”克里曼叹了口气,“看来我可能会失败,比起我,英格里的成功概率更大。”
“直到现在你还不愿放弃将他招他入学吗?其他学生同样优秀,我相信两位院长愿意再举行一次学术或者交换生交流。”
克里曼没有说话,其实在今天下午的时候,他就在中央生态区遇到了沈渊,和他进行了较长时间的交流。他和其他人一样优秀,但是优秀的人聚在一起,总能从中找到更优秀的人。沈渊在某些事物的思考方向很奇特,虽说价值不高,但这说明他在做到其他人能做到的事的同时,还能进行多样的思考。
“如果他参军的话,绝对是武器方面的优秀人才。”克里曼留下这样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瑞德付听到他的话,感到诧异,“你这句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