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恩·泽眉头紧锁,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条。壁炉已经熄灭,书房里光线黯淡,阴影缓缓淹没纸条上的字迹。时间仿佛凝固在琥珀色的夕阳余晖中,当房门发出吱呀的响声时,似乎已经过去一个世纪。一个身影移入书房,身上披了一层光晕。
“好暗啊,怎么不点灯?”熟悉的女声传来。
我坐了多久?拉恩抬起酸胀的双眼,看见模糊的身影在光与影中穿梭,从壁炉取出一根残留着余烬的木柴。随后油灯被点燃,暖光四溢,房间里飘起松脂的清香。
“告别卡拉霍后,我直接去了金雀鹰酒馆,而你不在那里。”灯光靠近,浮现出芸雅·泽的鹅蛋脸,这是拉恩最熟悉不过、无论怎样都看不腻的爱妻的脸。芸雅有一头浓密的深棕色齐肩发,今天和往常一样扎在脑后,只留一绺鬓发从脸侧垂下。“我就猜到你肯定在这。”芸雅笑道,黑色眼眸映出灯光,像倒映着朝阳的清澈潭水。
“卡拉霍……那个巫医?”拉恩欠起身:“你去见她做什么,生病了吗?”
“那倒没有,这个我们之后再聊……嗯?”芸雅瞥了眼书桌上未曾翻开的书堆:“你没有在看书,那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又冷又暗的房间里?”
“因为这个,”拉恩把纸条递过去:“出门前突然收到维特尼斯的来信。”一提起这件事,拉恩就感觉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他用手指轻轻揉按。
芸雅神色复杂地看了拉恩一眼,将油灯放在桌上,接过纸条。很快,她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这是求救信吗?”
“我猜是。”拉恩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吗,上一封信里他宣称找到了世界之柱的祭坛,那时起我就有不好的预感。我试过回信劝他就此罢手,但是似乎没有效果。”
“那是必然。我们绿影谷最负盛名的吟游诗人向世界之柱发起的伟大冲锋,怎能被一点小挫折绊住?”
“别这样,芸雅。”
芸雅耸肩:“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我想说的是他现在身处险境。”
“我更关心他的信隼——小家伙在哪?”
拉恩不满地注视着妻子,而后者在眼神中毫不退让,这让他感到胸口的憋闷再添一分。但最终他移开了视线,指向窗边的竹鸟架:“在那儿,已经睡着了。”
芸雅踱步过去,信隼已经把头埋入翅膀,浑身蓬起成一个翠色毛球。她抬起手指轻轻拨弄鸟儿的羽毛,露出一丝微笑。“它可比维特尼斯可爱多了。”她轻声说。
拉恩的思绪回到半年前下着暴雨的清晨。震天响的砸门声,把他和芸雅从浓烈的困意中吵醒。刚打开门,维特尼斯和雨幕便一同扑进客厅。诗人两眼放光,盛情邀请他一同去龟裂环礁冒险。但拉恩不为所动,他看到的是吹进客厅的雨幕、黏在地板上的烂泥——以及芸雅铁青的脸。雨滴落在沙发和地毯上,滴答、滴答、滴答,如同闷棍敲在心头,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那是拉恩第一次见到妻子大发雷霆,但他知道这并非没有迹象。在此之前,维特尼斯曾在作客时失手摔碎了芸雅最喜欢的彩瓷茶杯。而去年冬天,拉恩的书房险些失火,起因则是维特打翻了油灯。诗人闯下的祸数不胜数,几乎每次拉恩都要大费周章,才能让笑容重新回到芸雅的脸上。
拉恩不得不承认,维特的确有些鲁莽和不解人情,甚至大多数时候自己的心情和芸雅一样。可是维特毕竟是和自己从小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挚友。拉恩心想,如今他又身处险境,这些琐事不应该成为我坐视不理的借口。况且,如果换做是我发出求救信,维特一定会前来营救。只不过,说起龟裂环礁……它远在一百里格开外,若记载属实,想要抵达其正中央、贯穿云霄和海面的世界之柱,还需要越过一千座燃火的石礁。
我无法一个人去,拉恩苦涩地想,必须雇佣游侠。
“你不能去。”
芸雅的话打断了拉恩的思绪,他诧异抬头,慌忙否认:“不——我,我没……”
“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芸雅说:“否则为何你一直在这里犹豫,甚至忘了今晚和琳娜共进晚餐的约定?”
“我没忘,只是维特的来信太突然,我……”拉恩抱怨。
芸雅向他走来:“我们已经迟到了,不要让琳娜久等。”
那只是你和琳娜的约定!拉恩心底的不满迅速升腾,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对朋友的死活如此漠不关心?一时间,拉恩决心要推掉这场应酬,他毅然抬起头,却看见芸雅已然俯下身,脸庞凑近。两个心跳之间,拉恩恍惚感到自己要跌入到那一汪潭水中。紧接着,嘴唇上被印下湿润的一吻,舌尖窜入淡淡的丁香。拉恩看见妻子嘴角浮现的酒窝,些许晕眩感涌上头顶,不满的情绪随之土崩瓦解。
“走吧,”拉恩的手被芸雅牵起:“信隼带回来的消息至少发生于两周前,一顿晚餐耽误不了更久,况且我们还可以找琳娜想想办法。”
他们走出家门时,天空飘满被晚霞点燃的碎云,夕阳已沉到树海另一边的坚盾群峰之外。被称为海克瓦之箭的巨型石峰足有五百英尺高,倾斜地矗立于树海中央,投下狭长的阴影。传说中,名为海克瓦的火焰与光明之神从数千里格外的奥尔多大陆射来这支箭,绿影谷和坚盾群峰则是被钉出的大坑。
假如诸神还存于世,说不定能一箭把我送到龟裂环礁。拉恩向下眺望,树海中散落着白桦木搭建的房屋,它们亮起灯光、升起炊烟,如同飘在海面的发光水母。金雀鹰酒馆便是其中之一,它坐落于下方山腰处,直线距离不过一百码,可以清楚地看到进出的客人,然而顺着鹅卵石山路蛇形则需要走两倍的路程。
“琳娜能怎样帮到我们,难道要委托她去找维特尼斯?”拉恩一边走一边问。
“我们要委托特拉沃克爵士和他的侍从法隆先生。”
“特拉沃克爵士……”拉恩咕哝:“不讲道理的老头,如果他不是琳娜的朋友,我根本不想见他。”
芸雅轻笑出声:“是因为他每次都不待见你说的神话吗?”
“不是神话,是传说,而传说扎根于历史。”拉恩纠正妻子:“但爵士大人每次都说那是糊弄孩子的故事,他的嘴和他的盔甲一样又臭又硬。”
“特拉沃克爵士的年龄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大,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这是岁月带给他的诅咒。”
“迷信经验即为愚蠢。”拉恩哼了一声。他们转过山路的弯道,两个半大的孩子互相追逐,大声嬉笑着从身旁跑过。
芸雅碰了碰拉恩的胳膊:“瞧,多活泼的孩子呀,你觉得他们可爱吗?”
爱读书的孩子更可爱。“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活泼过。”拉恩心不在焉地回答:“为什么非得委托他俩不可呢,我们也可以雇佣游侠。”
“谁来出钱,你么?”
还能有谁?拉恩这么想,但没有这么说。他移开了视线。
“钱只是其次,”芸雅指出:“重要的是游侠的忠诚经不住考验,尤其是雇主不在场的时候。你说他们会不会拿到定金后就一走了之?”
“……的确如此。”拉恩叹了口气:“但是我记得琳娜说过下周就要离开绿影谷,准备护送杰返回他的家乡,所以就算愿意,他们很可能也没有时间。”
“善意的谎言,”芸雅指出:“那不过是一句安慰的话。杰伤得太重,至少还要躺够两次月盈才能下床。”她挽起拉恩的胳膊:“我相信特拉沃克爵士足够热心。如果想说服他帮忙,需要勾起他的兴趣、回避他的锋芒,再加上一点点技巧。”
拉恩无法反驳芸雅的建议,但这意味着他必须去直面他最讨厌的人,并说服他。他闷闷不乐地点头,手指揉按胸口。
金雀鹰酒馆的门口,酒侍正在将刚点好的灯笼挂到屋檐下。拉恩一推开门,喧闹声便如潮水般涌出,肉香和酒香扑鼻而来,一个卷发纠结的男人醉醺醺地弹琴。酒馆里的长木桌分为两列靠墙摆放,已经挤满了人,中间空出一条狭窄的通道供跑堂小弟来回穿梭。拉恩环视四周,绿影谷本地村民和外地旅者各占一半,而旅者大多是佩戴武器的游侠。
酒馆尽头的角落里,一个女子探出身子,向两人招手示意,一头淡紫色的长发十分醒目。她的发色又换了?拉恩走上去前去,向琳娜问好:“很漂亮的头发,染料是紫苏?”
“不,这是我原本的发色,”琳娜嫣然一笑:“感谢你的称赞。”她站起身和芸雅贴面问好,并热情地拉住芸雅的手紧挨自己坐下。
拉恩的视线随即落在了琳娜对面、背对着自己的两位男性身上。其中一位银发银须的老者便是特拉沃克·莫尼耶爵士,虽年过半百、身形瘦削,但只消看一眼他笔直的坐姿和浑身凌厉的线条,便知他丝毫不输于年轻人。
爵士转过头看向拉恩,炯炯有神的眼睛飞快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请坐,学者大人。要是再晚一点,乳猪可都要烤焦了。”
拉恩努力维持微笑:“实在抱歉,爵士大人,沉迷书本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太快。”
爵士的右边的魁梧侍从,法隆·德索特,向拉恩举杯致意。因其寡言少语,经常被琳娜称为沉默巨人。拉恩掂量着,特拉沃克爵士比自己搞出半头,而法隆又比爵士高出半头,身高接近七英尺。不仅如此,法隆的胳膊更是普通游侠的两倍粗,前胸后背都包裹着岩石块一般的肌肉。他不是沉默巨人,拉恩心想,他是沉默巨锤,和他的武器一样。
拉恩扫视餐桌,正中间便是爵士提到的烤乳猪,表皮已经烤至金黄炸开,油脂沿着裂缝流下。“既然主客已到,那就让我们开始吧。”特拉沃克爵士用剔肉刀割下两块后腿肉,分别递给琳娜和芸雅。法隆用面包片蘸了用牛肉块、新鲜洋葱和蘑菇炖成的浓汤,用啤酒冲下肚,他的酒杯和头盔一样大。
拉恩招来跑堂小弟,为芸雅要一杯淡茶,加入揉碎的花瓣,自己则是一杯洒上肉桂粉的啤酒。
“我猜芸雅应该更想喝热牛奶。”琳娜眼含笑意地看向拉恩。
“牛奶也不错,芸雅喜欢放上两片薄荷叶。”
“不,”琳娜转而吩咐跑堂小弟:“不要薄荷叶,加一小勺蜂蜜就好。”
怎么你也跟我唱反调?拉恩皱起眉头:“如你所愿。”
“你看起来兴致不高,学者大人。”特拉沃克爵士扯下烤乳猪的一只前腿,然后挖了一大勺散发浓郁黄油香的土豆泥,敲进面前的木盘里:“是什么故事让你如此困扰?”
“是历史,爵士大人。”勾起他的兴趣。“有一本关于厄尔大陆的历史记载非常有趣。”
“龟裂环礁沉没之前的大陆?”特拉沃克不假思索地问。
“呃,没错……”拉恩愕然,这可是他翻了一堆古籍才获得的知识,他原以为特拉沃克会……至少……“爵士大人知道多少?”
“有些童话故事可能不会被水手知晓、或被吟游诗人传唱,但对我而言并不新鲜,别忘了我可是大半辈子都骑在马上四处游历。”爵士大笑:“让我猜猜。龟裂环礁在成为环礁之前,是一片名叫厄尔的完整大陆,当咱们祖先的祖先都还在蒙昧期时,诸神混战,某个代表光明的神被一柄岩枪贯穿,钉死在厄尔大陆上,而这片大陆也因此呈环状碎裂成了龟裂环礁,那柄岩枪就成了所谓的世界之柱,对不对?”
“火焰与光明之神,海克瓦。”法隆咚的一声垛下酒杯,嘴唇上挂了一圈啤酒沫。
“正是。怎么样,学者大人,你的故事书又是怎么说的呢?”特拉沃克咽下一大块肉,满意地咂嘴,仿佛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烤乳猪肉。
拉恩涨红了脸,他没法坦诚地承认书中记载并不比特拉沃克说的更多,眼下被动的局面再度让他感到胸口憋闷。他斟酌着开口:“史料的主干诚如爵士大人总结的那样,只不过书中有更多的细节。例如学者普遍认为厄尔大陆的原住民在那场战斗中被灭族,但实际上他们转变成了新的形态来适应龟裂环礁。而世界之柱、也就是那柄岩枪,和它的主人瘟疫之神的流光披风一样,黑中透紫……”
“不多编造些细节,故事哪能像真的。”特拉沃克摆了摆手:“哪里有什么岩枪,那只不过是火山爆发留下的石柱,比你们这山谷中的柱子再高一些,仅此而已。诸神混战的故事用来哄小孩子很管用,但它只是个故事。你去过龟裂环礁吗,学者大人?”
我们要大人来大人去到什么时候?“没有。”拉恩只能如实回答。跑堂小弟送来了啤酒和牛奶,拉恩灌下一口啤酒,肉桂的清香使他精神为之一振:“但不代表我一无所知,爵士大人。我有一位名叫维特尼斯·塞洛卡的好友,两个月前他已抵达龟裂环礁正中央的世界之柱,并且发现了一处海克瓦的秘密祭坛,里面的墙壁上有很多描述诸神混战的浮雕。这是否足以回答您的问题?”
拉恩撒了谎。维特尼斯没有说过那是海克瓦的祭坛,也从未提过浮雕,他的第一封信甚至还没进入祭坛就先写好了。但是拉恩欣慰地看到特拉沃克眯起了眼睛。
“你的这位冒险家朋友带了多少帮手?”
“只有他自己。”拉恩下意识回答,随后意识到不妙。
“一个人?”爵士嗤笑,连法隆也露出微笑:“他要么是在对你撒谎,要么多半已经疯了,学者大人,你怎么能确定他看到的不是幻象?”
拉恩感到喉咙发干:“他是我最信任的朋友。”
“眼下最不该信任的朋友。”特拉沃克爵士指出:“我很清楚,只消描述一个神秘飘渺的远方就可以引诱傻小子们出门冒险。早在成年时,我就已经走遍了格兰德古国。之后我跨过蜜河、闯荡于切尔兰帝国。我曾在雪落山脉烤火、在暗影巫林酣眠,我乘坐的商船驶出富饶的恩吉斯港,穿过海怪出没的夏海、绕过你心驰神往的龟裂环礁,我在数不清的港口间流连,结交数不清的朋友。最终我抵达伊斯塔半岛,来到绿影谷,坐在你面前,听你讲述从发霉的纸堆里翻出来的童话故事。而我想告诉你的是,孩子,我从不独行,那比不会耍枪弄剑还上阵厮杀更致命。”
特拉沃克说完,三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拉恩把头埋进酒杯,一股巨大的挫败感攫住了他的嗓子眼。他瞥了一眼对面,两位女士不知在聊什么,琳娜在芸雅耳边低语,芸雅浅啜牛奶、露出微笑,仿佛与此刻的窘境毫无关系。这个办法没有你说的那么轻巧,芸雅。拉恩用手指揉按胸口,但是维特尼斯的生命正在流逝,我绝不能见死不救。
拉恩靠近特拉沃克爵士,用酒杯作遮挡,压低声音说道:“您的判断没错,爵士大人,事实上这正是接下来我想要说的。”回避他的锋芒。“收到维特尼斯信件的同时,我也非常担忧他的处境,因此我希望……邀请您,还有您的侍从法隆先生……去确保维特尼斯的安全。”
爵士眨着眼睛,问:“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在向您求助。”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因为您是骑士。书本中的知识或许比您在旅途中的见闻陈旧得多,但我相信奥尔多大陆千年来的骑士传统不会轻易改变。无论是格兰德古国还是切尔兰帝国,我听闻骑士的头衔都需要在诸神的见证下授予,骑士受神祝福,立誓惩恶扬善、扶持弱小。”
特拉沃克语气一沉,一时间让拉恩怀疑骑士头衔对他而言是一种羞辱:“没错,我曾立下誓言。我发誓惩恶扬善、扶持弱小,我也发誓追随领主、保卫王国。然而世道多变,连年的战乱让誓言淡去、变得苍白,成了一千年以前的旧事。学者大人,感谢你提醒我,让我想起自己是一名发过誓的骑士,但恕难从命,我不会为一个亡命徒搭上性命。”
“维特不是亡命徒。”拉恩出声反驳。
“他是。”爵士没有退让:“我见过的成百上千和他一样的亡命徒,无论是战场还是赌场,这其中包括我曾经亲如手足的同伴。”
“诸神要求你帮助有需要的人!”
“诸神抛弃了这个世界。”
好一个无信骑士。“说到底你不敢,对不对?”一点点技巧,激将算技巧吗?拉恩大声质问,他察觉到芸雅和琳娜投来的目光:“龟裂环礁对老骨头而言太过危险,而你恰巧缺乏维特尼斯·塞洛卡的勇气,为了保全自己的脸面,所以你选择侮辱他,对不对?”
特拉沃克摆弄着剔肉刀,在指间起舞,他沉默地注视着拉恩,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法隆开口,瓮声瓮气地说:“泽学士,您对莫尼耶爵士的评价并不公平。”
“对维特的评价难道就公平吗?”
“如果是十年前,你的挑衅足够老爷子拔剑决斗了。”琳娜忽然搭话:“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拉恩。”
“那维特怎么办?”拉恩绝望地问,他迎上芸雅的视线,她的眼眸在灯影下闪烁。芸雅,我该怎么做?
“你的朋友自有命数,拯救他并不是你的责任。”琳娜的语气温柔得好似在规劝孩子的母亲:“拉恩,不如你从书堆里抬起头来,多关心身边的人?”
她的手滑到芸雅的腹部,拉恩的后颈忽然掠过一阵颤栗。花茶、薄荷叶,还有巫医卡拉霍,为什么我没早点发觉?他瞥见妻子脸上浮起的红晕,一股激流冲击着胸口,不知怎的,仿佛冲散了积压在胸口的那团棉花。拉恩张大嘴巴,脸颊肌肉发酸,酒馆内嘈杂的声响从耳畔褪去。他猜测自己看起来应该很傻,因为特拉沃克爵士在身边发出爽朗的笑声。
但那没关系,他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因为我拥有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