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者与群星之夜:对“诗歌中的语言”中“孤寂者”概念的分析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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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寂者与群星之夜:对“诗歌中的语言”中“孤寂者”概念的分析与理解

一、孤寂者

在海德格尔的哲学中,“孤寂者”是指那些被存在所困扰,不得不独自面对存在的人。在“诗歌的语言”中,海德格尔认为诗歌是一种揭示存在真相的语言,而且只有通过诗歌,人们才能够真正地理解存在、感受存在、与存在产生共鸣。然而,这种感受并不是一种轻松愉悦的情感体验,而是通过诗歌揭示出来的存在的无尽性和孤独感。

孤寂者贯穿“诗歌中的语言”全文始终,也是海德格尔渴望通过诗歌言说存在的重要线索。为什么会产生孤寂者?对于这个问题的分析要处于可能性的境遇中并以此为切入点展开,通过对孤寂者的悬搁,论证可能性以回到孤寂者这个概念本身,亦即我们首先要并且还要进一步追问的问题是:孤寂者的产生何以可能?

在形而上学诞生之前的时代,人们的思想与存在本身最为接近,亦即海德格尔假借特拉克尔诗歌意象所阐述的“精灵之年”中散发的神圣蓝光作为通达存在的可能性。“在特拉克尔的诗中,蓝色是唯一一种基本上由始至终都代表同一个含义的颜色,他代表着‘神圣存在’‘上帝’或者‘道’。”受到蓝光的指引,人们作为异乡者踏上了漫游之路。漫游,目的是找到一个位置(Ort),在那个位置(处所)中实现栖居。漫游是孤寂的,作为异乡者,没有人能够代替他承担起生存的重担成为异乡者。异乡者是他自身,决定了异乡者以一种无条件的形式要成为他自身。在这趟漫游之旅中,异乡者无人相伴,冰冷的蓝光向异乡者作出面向存在之在具备气质的引导之外,也透露出他必然要面对的存在之畏,孤寂与痛苦在此让异乡者作为异乡者同类于孤寂者作为孤寂者。“海德格尔在解释这‘独一的诗’之孤独的时候,也会将孤独形容为一种痛苦,这种痛苦是一切本质现身者之本质的恩惠。”孤寂者依靠可能性踏上异乡,达到孤独的漫游,可能性作为前提。在“精灵之年”,对于人来说,任何事物都是受到遮蔽的,亦即任何事物都需要语言将它们带到可理解的范畴之中显现为解蔽状态,所有的思想者都是孤寂者,这同时也意味着更多的人踏上这孤独的漫游成为异乡者。我们能够说,漫游在这种作为其本真的情况下能够实现它原本的渴望——漫游漫游化并不是漫游作为自身最初的目的,而是漫游借助这种的状态通达那个位置,实现栖居。换言之,漫游依靠可能性实现漫游,并最终渴望通过此可能性通达存在之家。

顺从此渴望,异乡者开始运用逻辑的语言试图建构起知识结构体系来解释世界、理解世界并创造可供异乡人栖居的处所。沉沦者顺遂形而上学的发展史产生。这里的沉沦者所涉及讨论的领域仍然同于上述孤寂者是思想界的沉沦者,并且在形而上学构建起来的律法时代与孤寂者成为了彼此相对的概念。形而上学同样以可能性为前提和基础进行构建,这符合部分漫游者的渴望。“与那异乡者相比,腐朽种类的所有后裔都不外乎是他人。但他们也获得了热爱和尊敬。”海德格尔虽然反对形而上学,但是并没有否认形而上学的逻辑性的语言诞生了现代科学和现代社会。而是把关注点放在了对于现代化问题的反思,形而上学通常以自身为基础,追求一种内在的完备性和自洽性,但这也使得形而上学变得相对封闭和孤立,很难与其他学科进行交流和合作。

关键就在于封闭与孤立,而封闭与孤立随着形而上学的建构中可能性的退场寄生在了这个由形而上学建立起来的律法时代上。当形而上学认为它自身完成或即将完成它为世界建立的律法之时,可能性对于它来说则变成了完全多余的东西,而形而上学不需要此种可能性而独自成为其自身的渴望导致了此在(Dasein)的沉沦,并使沉沦者渴望放弃此种可能性。在这套语境下,可能性成为了工具,而可能性自身也成了受遮蔽之物而失去了本真。对于继续栖居在这种处所的沉沦者而言,世界因群体的封闭性拒绝了他们,他们也从异乡者成为了腐朽者。“绿色代表着在者之生命,而因为生命的存在方式在海德格尔哲学中的两种可能的朝向性,它同样在海德格尔对特拉克尔诗的解读中展现出两种含义: 在者朝向孤独之精神的生机,与自我终将腐朽如植物的现实。在海德格尔选取的 色意象中,绿色与死亡联系到一起时,常常指的是人之生命肉体的腐朽。”海德格尔用“绿色”、“绿光”来阐述腐朽者与腐败寄生,腐朽者处于逻辑的语言封闭的形而上学的总体空间之中,它的渴望得到了满足,却遗忘了精灵之年时对蓝光真理的聆听。“对这个腐朽种类的伐咒在于:这个古老的种类已经分裂为诸族类的相互倾轧。每个族类都力求摆脱这种倾轧而进入野兽各个不同的、彻头彻尾的兽性状态所具有的未得释放的骚动中。”问题在于逻辑的语言有多种,这就决定了形而上学的构建就有多种,甚至可以在不同的学科领域中无限细分,逻辑化的语言形成了不同的话语体系,这样便存在多个不同的总体,体系之间的内部矛盾反而成为了令腐朽者操心的认识世界的矛盾而不再把认识事物本身当做一个问题去通达存在。正如海德格尔所言,一部形而上学史就是存在的遗忘史。

然而就可能性自身而言绝不会接受此种逻辑建构的封闭的结构性的完成,即形而上学在完成它的建构之际就失去了可能性。可能性作为其自身始终保持坚决地敞开,使总体成其自身而进入整体,整体不再构建,而是始终保持敞开。这也是为何在律法时代仍然存在孤寂者。

在异乡中寻求自身沉沦者与孤寂者能够形成相对两方,划分的依据就是对于可能性的态度。

形而上学的建构的世界与世界本身的冲突,即总体与整体的冲突导致存在孤寂者。总体失去可能性之际,它的愿望也随着可能性消失,即它为世间万物确立法则,构成律法的渴望,因为逻辑语言在最后的封闭中失去了确证之机,这也导致了仍然有东西留在了律法之外,即别的律法。孤寂者看到了安于稳定性的腐朽者不在注意到的情况:总体的封闭被某种力量阻碍始终无法成全。也因为这未封闭的裂隙,孤寂者意识到了腐朽者世界中的万物处于遮蔽之中。“人的腐朽形象听任酷烈的折磨和荆棘的刺扎。它的野性并没有为蓝光所照耀。这个人之形象的灵魂没有领受神圣者之风。因此它没有行驶。”腐朽者是痛苦的,但是这种痛苦并不会作为体验为腐朽者所领知,反而成为了孤寂者的重担。痛苦源自逻辑语言的建构,而为孤寂者给出痛苦的是那坚决的总体的尚未封闭的裂隙。痛苦令孤寂者渴望撕裂遮蔽敞开自身,使世界本来的面目向自身给出,即意识到自己曾经是一个异乡者,来自精灵之年。而此处体验到的温暖并不是真正的栖居之家所赐予的东西,而是世界的拒绝、纷杂交响导致语言的沉默,是腐败寄生的温床。“异乡者的步伐迈入朦胧之中。‘朦胧’首先意味着趋于阴暗。”冰冷透过裂隙令孤寂者意识到死亡之畏,孤寂者回想起的那精灵之年的蓝光使孤寂者又一次作为异乡者,而这次异乡者要踏上寻乡之旅,在总体的封闭性的死后新生为前提下,痛苦令他朦胧并没落于黑夜。孤寂者重新获得了可能性,而且是作为可能性自身的可能性。

二、精灵之年与律法时代

律法时代的孤寂者又一次踏上了寻乡之旅,不过这次异乡人的渴望相比精灵之年的先祖多了某些东西,以至于他们想要通达存在就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一)、遮蔽的律法时代:腐败寄生

孤寂者在律法时代也受到腐蚀,因此需要去蔽,也需要了解腐败寄生的源头,以及为何精灵之年没有腐败寄生。

孤寂者因为重新体验到痛苦而重新作为异乡者踏上寻乡之旅。“衡量灵魂之伟大的尺度是:它如何能做到这种燃烧着的观看——灵魂由于这种观看而在痛苦中变得游刃有余。痛苦之本质乃是自身逆反的。”律法时代的孤寂者是不适应这种痛苦的,因此不会就其自身而言在痛苦中成为自身,而存在顺应形而上学的精神与受蓝光引导的精灵之间矛盾冲突。“沉沦者的所有困苦世界上只是一些表面现象,其中隐藏着‘真实的东西’,即:贯穿一切的痛苦。因此痛苦既不是可恶的,也不是有益的。痛苦是一切本质现身者之本质的恩惠(Gunst)。它的逆反本质的纯一性决定着一切从遮蔽的最早的早先而来的生成,并且使之谐调于伟大灵魂的明朗。”痛苦在精灵之年并非像在律法时代那样向人类展现它的身姿,毋宁说,只有律法时代,痛苦才作为那沉沦者的所有的困苦实际上的表象存在,但尽管如此,本质上的痛苦并没有因为逻辑语言的建构而失去了它的纯一性,而是表现为受到遮蔽。

遮蔽并不是形式上的如同塑料膜一样覆盖在遮蔽之物上,而是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的腐朽深入并与事物融为一个不同于先前澄明的浑浊的事物,因此去蔽的工作就不能在表面现象上做文章,必须从遮蔽的根基上处理问题。

因为腐朽并不仅表象那么简单,所以腐败寄生的条件应相当苛刻到足以作为研究对象进行分析。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腐败难以在流动的东西上立足根基,在这一点上腐败与那些最后变成腐朽者异乡人在渴望的表象上相似,都渴望达到一种确定性、稳定性,并在此稳定性的基础上建构或发展一套体系。然而在精灵之年,那漫游的异乡人始终处在生存之畏下恐惧与战栗,处于在寻找处所的途中,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种流动性很好地抑制了腐朽。然而形而上学的建构试图为万物立法,流动之物开始封闭固定为更纯粹的东西。追求更为纯粹的东西,正是形而上学的旨趣,也是对漫游的异乡人渴望的满足。越是纯净的东西,越容易沾染腐败,越是腐败的温床。

(二)、回到精灵之年的尝试:去蔽

海德格尔在对于特拉克尔的诗歌进行分析的时候,有很多意象都趋向于处理去蔽这项结构性的工作,对于不同意象的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仍然是释放可能性并且保持此种可能性成为其本身。

1、朦胧

朦胧在海德格尔看来并非就是昏昏沉沉地无意识状态。正相反,朦胧象征着丰富,相对于律法时代清晰的逻辑语言,是精灵之夜的丰饶的大道之音。“‘朦胧’首先意味着趋于阴暗。‘蓝光朦胧’。……但‘朦胧’不光是白日的没落,不光是指白日的光亮堕入黑暗之中。根本上,朦胧未必就意味着没落。晨光也朦胧。白昼随早晨升起。朦胧也是升起。蓝光朦胧,笼罩着荆棘丛生的‘莽莽’丛林,夜之蓝光在傍晚时分升起。”朦胧是上升的,孤寂者在“观看”中 痛苦中回忆起精灵之年的蓝光,朦胧上升入夜,蓝光趋于朦胧之际,孤寂者有所行动。此时对于孤寂者而言,可能性从理性王国中解放出来,重新作为异乡人漫游的先决条件。

2、爱利斯(Elis)

确实有孤寂者被唤向了没落,爱利斯就是被唤向没落的异乡人。在特拉克尔的诗歌中,爱利斯是少年的形象。“少年是更寂静的童年的表现。”异乡人爱利斯受到了蓝光的召唤,回到了类人的寂静的童年,没落于那个已经不再的精灵之年。“爱利斯的没落进入古老的早先(die Frühe),这个早先比已经衰老的腐朽种类更深思熟虑,是因为它更寂静;之所以更寂静是因为它更能镇静自身。”深思熟虑的寂静使镇静得以可能。然而问题就在于此,精灵之年已然逝去,取精灵之年蓝光而代之的是律法时代的理性光辉,现代化已经改变了人的生活方式这一点毋庸置疑,想要人类回到那个茹毛饮血的时代是极其恐怖的事情。我们需要现代,该否定的是现代化对世界的异化而非前者。从社会历史领域来看,如果扼杀了形而上学诞生的一切,便是对于人类命运漠视,哪怕这种扼杀是温柔的。所以爱利斯是也只能是一名“未出生者”。“爱利斯是一个在早先中失却本质的死者。这个异乡人先行把人之本质展开到那个最初开端中,即尚未被孕育(古高地德语的giberan)的东西的最初开端。在终有一死者的本质中那个更宁静、因而更有镇静作用的未受孕育者,诗人称之为未出生者。”未出生者始终守护着人类对于童年的期望,这是他所称其为自身给出的表象。一旦诞生就意味着被腐败寄生,重新堕落回沉沦者——这是隐士的形象。然而形而上学要求一切都处于显现状态,去训练符合律法时代要求的人和物,是不允许隐士独善其身而守藏朦胧的,然而精灵之年已经远去,爱利斯回到了童年眼看就要实现栖居却始终作为了一个未出生者,原因在于渴望在精灵之年那个腐败未寄生的时代寻求稳定性,却忽略了那个时代的生存危机。

3、癫狂

我们在讨论朦胧之时提到可能性又一次得到释放。然而可能性释放的同时,也释放出了为律法时代所抑制的东西——恶。“毁灭性来自放纵无度的东西,后者在自己的骚动中耗尽自身,并且因此来从事恶端。恶始终是精神之恶。恶及其恶性并不是感性的,质料性的东西。恶也不只具有“精神的”本性。恶是精灵的,因为它是惊恐者的炽热炫目的骚动;这种惊恐者把一切不妙之物(das Unheile)的涣散性中,并且把聚集起来的温柔之绽放付之一炬的危险。”对于这种精灵的根本恶,律法时代尤能以道德律令的方式来进行抑制,例如康德的道德义务论。即便是渴望回归到早先童年的爱利斯也对其有宁静的镇静。然而诸如此类镇静或者抑制都不能从根本上消除恶毁灭一切的倾向。恶对于一切都表现着拒绝,其自身也拒斥着成为自身而拒斥反思,对于它的处理是无论哪个时代都应该思考的问题。相对于恶的概念是癫狂。不同于恶的是,癫狂渴望成为自身,并且以其温柔性能够带领孤寂者走在通往存在的途中。“癫狂(Wahnsinn)并不意味着一个充满痴心妄想的心智。……狂人思索着,甚至无人像他那样思索。但他总是没有其他人那样的心智(Sinn)。他有别一种心智。……这个孤寂者乃是狂人,因为他正在通向它方的途中,从这它方而来,他的癫狂可以被称为‘温柔的’癫狂;因为他的思索追踪着一种更寂静的东西。”癫狂的火焰能够彻底地燃尽腐败之物,相比较在朦胧中没落的方式,癫狂之火更加激进。精灵的恶不可消除,从分析来看也难以遏制,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走向它的反面去通达存在本身。

三、走向群星之夜

律法时代最大的缺陷在于自我封闭从而腐败寄生,而那个人类文明的早先,那个精灵之年却已然不可回溯。孤寂者的渴望仍然产生异乡人的漫游,而孤寂者在那冰冷的裂隙中看到了蓝光。一方面这里的蓝光并不是精灵之年独有的,另一方面异乡人将要到达的那个位置同样存在这种蓝光的指引,因而也是冰冷的。“这种由群星闪烁所映照的夜的沉默庇藏什么呢?与这一夜本身相随的沉默属于何方呢?属于孤寂。这种孤寂不止于少年爱利斯生活在其中的状态,即不止于死亡状态。” 孤寂者通过蓝光的朦胧回忆起精灵之年的蓝光,又以癫狂焚尽律法时代残留的腐败寄生,可能性彻底地绽出,也意味着孤寂者漫游的准备条件业已充分。海德格尔曾经很执着于使用“意志”(will)这个概念,这个概念与一种支配欲望有关,并且很多学者认为,正是这个概念导致海德格尔在政治上犯下巨大错误,后期海德格尔开始采用“放下”(gelassenheit)这个听起来颇有禅意的概念来反对意志。如果意志想要支配的话,放下就是要从支配之中解脱出来,支配只会导向形而上学和虚无主义,孤寂者面对自然决不能采取支配的态度而是应该放下,不是去支配,而是令孤寂者向自然敞开,让自然给出,到这边来。放下既不是一种主动也不是一种被动而一种与意识无关的态度。孤寂者走向群星之夜,并不是凭借自己的意志构建一个更新的时代,也非让世界恢复到已经处于历史之中的某个时间(这两种情况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经过了人的意志充分训练过的结果。)而是抛弃一切。抛弃一切,并不是将一切都置入黑暗中而不是毁灭一切。丢掉了所有的东西,不如说自己身上的东西越少自己的存在反而越强烈,在思想上与一切保持距离,重要的不是摆脱这种距离而是确认这种距离,将距离明确化。在冰冷的群星之夜中一切存在者处于漫长的思考,不同于精灵之年被迫的畏惧,而是为一切事物展现自身提供可能性,保持澄明。而保持这种可能性的持续敞开的澄明,就需要孤寂者始终作为自身去存在,这似乎也说明了存在本身的不可到达性,但是孤寂者在群星之夜中重新找到了那个冰冷的诗意的栖居之所——“在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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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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