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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华夏新能源
举国之力,可以移山。
中国新能源,是继高铁之后又一张叫得响的“国家名片”:累计装机量世界第一,发电量世界第一,投资额世界第一。而近年来正以雷霆手段加速落地的“风光大基地”,绝对称得上是中国新能源发展进程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4月27日,国家能源局公布了总规模1.9亿千瓦的第三批风光大基地项目名单。仅仅两个多月后就有更加劲爆的好消息传来:风光大基地第一批9705万千瓦项目将于2023年年底全部投产。
这只是个开端。展望整个“十四五”期间,将有总计2亿千瓦的大基地新能源项目并网投产;而未来“十五五”,还有2.55亿大基地风光项目陆续投产。
也就是说,在不到8年的时间里,风光大基地4.55亿千瓦新能源项目将全部并网发电。这在人类新能源开发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正是由于这样的规模以及这样的速度,同时由于人类迄今为止尚无类似的实践与经验可资借鉴,对于风光大基地能不能顺利搞成,外界一直不乏质疑与争论。
这么大规模的集中式新能源开发,得耗费多少投资?发电央企和电网之间的分歧如何摆平?那么多风电光电,电网能不能吃得下?那么多的绿电同时从西北卖到东南,能不能赚到钱……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事实上,目前,总投资超3万亿元的风光大基地,也的确是迎来了它的“进京赶考”时刻,它需要用并网数据和实际表现去平抑外界的诸多疑惑与争论。
决策背后:双碳目标倒逼能源转型
在这一波风光大基地之前,中国的新能源开发一直是“两条腿走路”,集中式与分布式同时进行、同等鼓励、同等重要。
现在突然之间一下子规划落地4.55亿千瓦的集中式风电、光伏项目,对世人的观感是很强烈的冲击。那么,国家主导集中式新能源加速上马背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其实,国家主导新能源集中开发不是什么新鲜事。大概是2006—2007年间,时任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张国宝就提出了“风电三峡”的理念:河西走廊那个地方历史上就是风口,祁连山、贺兰山中间夹着,常年飞砂走石,对当地农业生产是有害的;但风电可以“变害为宝”,在该地区建一个一千万千瓦的风电基地不就等于建一个三峡吗?
“风电三峡”是西电东送思路在新能源领域的一个延展,这背后体现着中国能源开发长期以来一以贯之的大思路:西南富有水电资源、西北富有风光资源,为什么不把资源充分利用起来,解决东部的缺电问题,同时来增加西部的经济收入、以促进共同富裕呢?
于是,早在2007年,国家发改委就批准在酒泉建设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总装机1065万千瓦。当然,由于输送通道不足等原因,“风电三峡”在此后若干年里遭遇了严重的弃风问题,成为了这一项目的一大遗憾。
“风电三峡”的设想,其实是面临着较为严重的Bug——我国能源资源分布严重不均衡。风光资源丰富的西部地区,用能需求不强,很难完全自己消纳当地能源。东部地区经济发达,却资源不足,常常缺电。这就导致了在西部建大型能源基地,会面临着较为严重的弃风弃光问题。
这个问题的修补方案,是长距离送电。幸好,我国有另一张“国家名片”——特高压。特高压长距离输电,辅以一系列新能源消纳措施,有望让我国可再生能源消纳水平大幅提升,大规模的西电东送、北电南送成为可能。
至此,集中式大规模风光项目大开发的条件具备,只待一个巨大的决心。
2020年9月22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第七十五届联合国大会向世界郑重宣布:“中国将提高国家自主贡献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二氧化碳排放力争于2030年前达到峰值,努力争取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3060双碳目标的提出,展现了中国负责任的大国形象,表明了中国生态发展、绿色发展的决心。
压力给到了能源行业——能源活动的碳排放占二氧化碳排放总量的88%左右,而电力行业碳排放又占能源行业碳排放的42%左右。实现“双碳”目标,能源是主战场,电力是主力军,能源行业必须加快绿色转型,大幅增加可再生能源占比,否则说双碳目标就是一句空话。
“双碳”目标公布一年后,2021年10月12日,在昆明举行的《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领导人峰会上,国家主席习近平提出:“中国将持续推进产业结构和能源结构调整,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在沙漠、戈壁、荒漠地区加快规划建设大型风电光伏基地项目。”
至此,风光大基地项目横空出世。3个月后,国家发改委、国家能源局印发了《“十四五”现代能源体系规划》,明确提出“加快推进以沙漠、戈壁、荒漠地区为重点的大型风电光伏基地项目建设”。2022年2月,大基地规划布局方案出台,明确提出到2030年建设总装机规模为4.55亿千瓦。
对此,有参与大基地规划起草的专家事后披露称,发展新能源上一阶段的政策是两手抓,一方面提倡分布式,一方面推进集中式,但分布式的推进“并不是很理想”,这对于“双碳”目标的实现来说很不可控。因此,为了加快能源转型速度,集中式项目开发在2022年提速。
提速上马:遭遇系统配套“卡顿”
与“风电三峡”的实践相类似,风光大基地建设也不是一帆风顺。尽管不存在大面积弃风弃光的问题,但是由于时间紧、任务重以及工程系统复杂,风光大基地的落地与推进,正在经历因系统配套不足带来的“卡顿”。
首先,是新能源与煤电协调配套的难题。
由于风光新能源具有与生俱来的间歇性、不稳定性,这就需要配备能够灵活调节的支撑性电源,目前主要靠火电(其实主要是煤电)来支撑。新能源大基地“风光火”打捆外送,也要求配备一定比例的火电,大型风电基地风火打捆直流外送比例一般为1∶1.5-1∶2.2。
这就带来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是作为给新能源调峰之用的火电,无论是新建煤电还是对存量煤电进行灵活性改造,其利用小时数必然很低,在调峰火电没有容量补偿机制的情况下,火电厂极容易亏损,尤其是在煤价高企的时候。因而,各发电集团新能源开发,在配备支撑性电源方面缺乏积极性。
另一方面,中国能源研究会学术顾问、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原所长周大地告诉华夏能源网,大基地本意是要发展新能源,本应是为了减少火电比例,但是“新能源加煤电”的风光火打捆开发模式,火电比例并没有减少。这样搞到最后,“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就有新能源与煤电交替上升的风险。
在周大地看来,风光大基地建设,不能只是简单配备火电了事,还要在储能、尤其是大规模储能方面做好文章。当然,目前电化学储能在成本方面还无法与抽水蓄能相媲美,但权威机构预期,2030年左右电化学储能就将在成本上迎来拐点。风光大基地更应该从起步阶段就向储能方面积极探索,以降低配套煤电的比例。
其次,目前看来,风光大基地还受制于特高压通道建设的滞后。
从实际建设周期来看,一千万千瓦左右的集中式光伏项目,在一年之内即可建成。风光大基地的特高压高外送通道,从立项到建成,往往需三年左右的时间。因此,在风光大基地建设中,外送通道配套建设应该先行,否则就容易滞后。而现实情况是,风光项目往往先开工,最后只能是等着外送通道建设。
由于通道建设的滞后,风光大基地建设受到影响。华夏能源网注意到,2022年11月,三峡集团旗下三峡能源(SH:600905)就曾发布公告称,公司已累计获得9个风光大基地项目,目前均已动工建设,但整体建设进度受送出工程建设滞后等诸多因素影响,项目建设进展不及预期。
再次,大基地项目面临并网难题。大基地项目分为保障性并网项目和市场化并网项目,好多市场化并网项目建成后能否及时并网尚存疑问。
风光大基地项目主要由各省企业上报,再由国家批复,项目的消纳、并网主要基于地方和企业层面的协商。也就是说,国家层面相对需要协调的事情较少,主要是依靠项目本身的成熟度和地方自身的协调能力。在缺乏顶层设计与协调的情况下,部分市场化并网项目能否及时并网,考验着项目各方的协调能力。
高投入,低回报?拷问经济性
上文提到的火电配套、通道建设以及并网难题,搞得不好,都会对大基地项目进度造成很大影响,但都有眼见的可行解,只是时间问题。真正考验大基地的还是其经济性,尤其是相比分布式新能源的经济性。
谈到经济性,首先需要对4.55亿千瓦大基地的成本做出整体估计。
2022年12月28日,三峡集团库布齐沙漠鄂尔多斯中北部新能源基地项目开工建设,该项目总装机规模1600万千瓦,包括光伏800万千瓦、风电400万千瓦,配套改扩建煤电装机400万千瓦,另配置储能约400-600万千瓦时。该项目总投资超800亿元。
1200亿千瓦大基地新能源项目,加上配备煤电与储能,总投资超800亿元。应该说,作为大基地中先行规划落地的项目,三峡集团布齐沙漠鄂尔多斯项目各项先天条件是占优势的,后续规划落地的大基地项目,其平均投资只会更高。按照这个项目规模粗略估算,4.55亿千瓦大基地总投资将突破3万亿元。
这3万亿元只是电源建设方面的投资,还不包括特高压通道建设方面的投资。
“十四五”期间,光是国家电网已经公布的规划建设特高压工程“24交14直”,涉及线路3万余公里,总投资就已经高达3800亿元。
现在还无法确定,正在陆续上马的这38条特高压线路,能不能完全覆盖风光大基地4.55亿千瓦的电源项目。换句话说,如果这38条特高压通道不够用,未来还会有更多特高压线路上马,意味着要追加更多的投资。
特高压在便利风光大基地绿电送出的同时,也意味着高昂的成本。特高压的建设成本以及建成投运后的运营成本,其未来回收投资,是要全部打到西电东送的输配电价之中。
可问题是,大基地绿电在受端的落地电价,要低于中东部当地燃煤电价。市场是理性的,如果远道而来的大基地绿电价格很高,高于当地燃煤电厂的电价,那受端省份就不会购买。尽管风电光电自身的成本足够低,但是加上调峰煤电、储能的成本,再加上高昂的特高压通道费用,其价格还有多少竞争力就是个疑问了。
这中间还有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远道而来的大基地绿电,其竞争对手还不仅仅是中东部的煤电,中东部日益增长的新能源尤其是迅猛增长的分布式新能源,也将是大基地未来不得不直面的强劲竞争对手。
更糟糕的,或许还是东部业已露头的负电价。
山东电力现货市场在今年“五一”小长假期间频繁出现负电价交易,五天中共有46小时出现负电价,其中从5月1日晚间至5月2日,有连续22个小时持续负电价,价格区间为-0.085元/千瓦时至-0.032元/千瓦时。
为什么是负电价?山东是新能源大省,五一期间工厂停工,电力负荷大减,而同期新能源大发,电多了卖不出去,为了避免弃风弃光,于是就有了负电价。毕竟,负电价也总比发出来的电白白浪费了要好。
负电价可能是未来趋势。不只山东,中东部的河北、河南、湖北、江苏等分布式新能源建设大省,未来都有可能出现负电价。到那个时候,大基地绿电也一股脑涌到中东部来,会让新能源大发时段的绿电负电价雪上加霜。这样的电价环境,对大基地绿电的经济性将构成严重考验。
据中国工程院院士、原副院长杜祥琬团队披露的数据,中东部光是风电、光伏的潜在装机量就在20亿千瓦之巨。杜祥琬团队数据测算亦显示,中东部自发1度绿电的成本,要远低于从大基地远道而来的1度绿电的成本。
“由于高昂通道费等原因,大基地的绿电发电成本,要高于中东部分布式新能源就近消纳、就地平衡的成本。”周大地对华夏能源网表示。
但是周大地也特别强调,在加速中国能源转型、加快实现“双碳”目标方面,风光大基地是巨大的进步,它让中国新型举国体制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另一方面,从更加长远的视角来看,4.55亿千瓦风光大基地其实并不多。在不久的未来,中国的风光新能源装机将达到四五十亿千瓦,甚至还远远不止这些。
当神州大地上到处都是新能源的时候,既有集中式的大项目,也有分布式的小项目;既有绿电“远方来”,也有绿电“身边取”。到那个时候,平衡风光大基地的经济性,消化大基地绿电的成本,也就有了更多的手段。风光大基地在推动中国能源转型上,将发挥出巨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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