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的局外人創作才是靈魂的原鄉 | 專訪藝術家鄒駿昇

城市美學新態度

鄒駿昇為臺灣博物館的繪本《捉迷藏》創作的插畫。（圖片提供：鄒駿昇）

傍晚時分，倦遊歸家的車潮從東勢蜿蜒的山路順流而下時，鄒駿昇正載著家人逆流而上，從台中市區駛向夕照染成金黃的山林。和大家一起按著牌理出牌的生活，似乎是鄒駿昇難以想像的，不管什麼時候，也無須太多理由，想出門喘口氣的時候，說走就走。有時候是和家人上山泡泡谷關的溫泉，孩子作息可以配合的時候，就拉著全家到清境農場去餵羊。

鄒駿昇繪製的《嘉明湖步道登山證書》內頁插畫，用細緻筆觸提醒大家嘉明湖山水之美。（圖片提供：鄒駿昇）

像這樣沒有多餘目的性、說走就走的每一趟微旅行，景點從來不是最重要的，鄒駿昇更想感知的是那些「日常所見卻視而不見」的景物，「幾片山壁，覆蓋很美的綠色植被，這都不是景點，卻比景點更美麗。」

在變強的路上匍匐前進

曾經，鄒駿昇差一點過上擁有鐵飯碗的規律生活。從嘉義師範學院畢業後，他遵從父母期待成為小學教師，但許多人眼中的穩定，對鄒駿昇而言更像是一種制約，「總覺得繼續教書，並不是自己內心深處真正想要的。」下定決心放棄鐵飯碗的時候，鄒駿昇已經做好了負笈英國深造的準備。

亞洲第一位奪下波隆那SM國際插畫獎首獎的藝術家鄒駿昇。（圖片由藝術家本人提供）

進入英國金斯頓大學（Kingston University）時，鄒駿昇是抱著深刻的覺悟，準備好好練功，讓自己變厲害、變強。然而，當他以第一名的成績取得平面設計碩士學位後，卻挑剔地發現自己多了一紙文憑，但專業能力上的進步卻不如預期。出人意料地，鄒駿昇決定打掉重練，再讀一遍研究所，這一次，他選擇了在藝術與設計類穩居世界排名第一的英國皇家藝術學院（RCA）。

但鄒駿昇沒有想到，好不容易進入心心念念的RCA之後，竟然差點連第一學期都撐不過去，嘔心瀝血畫出來的每件作品，並沒有讓老師們所認同；台灣美術教育訓練出來的技法，更被批評得體無完膚，最糟的時候，鄒駿昇經常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RCA會一直挑戰你、質疑你，要你重新思考。」經過很長一段低潮期之後，鄒駿昇才漸漸豁然開朗，傑作和拙作之間的距離，往往就在毫釐之間。老師們其實也沒有標準答案，每一次的震撼教育無非是想激出學生的潛能，更是影響他一生的重要關鍵。從小被要求專注磨練技法的鄒駿昇，開始意識到創意思考的重要。

雖然一開始和老師的磨合不順利，但幸運的是，鄒駿昇在RCA認識了不少志同道合、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人才，彼此交換人生觀、價值觀和對生活的體悟，也在無形中加速了他的創意思考練習，鄒駿昇不諱言，「在RCA的學習生涯，讓我真正開啟了創作的視野。」

拒絕被定義的局外人

自2008年至2022年，鄒駿昇已經五度入圍義大利波隆納插畫獎，更在2011年成為第一位獲得波隆納插畫展SM國際插畫首獎的亞洲藝術家。儘管如此，他也不認為個人職涯是全然屬於插畫界的，他更樂於同時遊走活躍於創意界和藝術圈，「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定義不明、不屬於任何一邊的局外人，但帶點距離，好像也看得更清楚。」

創意設計本就不該存在界線。跨足插畫、平面設計、策展與室內空間設計的鄒駿昇，以手邊正在進行的一個飯店設計案為例，傳統上門牌、地板圖騰、牆壁插畫，會歸類至平面設計，但若不思考整體性對空間的影響，也無法搭配出最佳的空間配置，所以平面跟空間的設計界線應該是模糊的，需要相互搭配與整合，才能創造出感受和體驗，「設計應該是達成這個目標的手段。」而非只是經營表面形象那麼片面。

在台中豐原出生長大，鄒駿昇童年的家就住在鐵工廠裡，那樣的成長環境，和「美」完全扯不上關係，「所以我對美一直是很渴望的。」著迷於收藏老派物件的他，偏愛經過時間洗禮的色彩，「我的住處，家飾與傢俱總是新舊混合的，老物件選擇除了反映出個人的美學，也讓空間氛圍更加溫潤。」

其實，一般人從肉眼看去，鄒駿昇口中的「微黃」和原本的白色之間也不過只有一、兩度的色差，只有整日鑽研的人才看得出箇中差異，「這一分、兩分，就是我們做為創作者永遠在追求的細節。」

鄒駿昇跨足平面設計和空間設計，圖為他所設計的台灣科博館BRT站體。（圖片提供：鄒駿昇）

鄒駿昇同時也是策展人，圖為「Visual Fanzine－台灣創作者交疊的圖像風景」特展一隅。（圖片提供：鄒駿昇）

亞洲創作者崛起中

疫情讓鄒駿昇三年沒能飛出海外，過去他每年會造訪歐洲幾趟，隨著全球解封，鄒駿昇的心思也早已飛了出去，近期將前往英國短居一個月，和家人體驗不同的生活方式，試著將博物館與展覽看遍。

國際獲獎經驗豐富，曾多次為義大利波隆那童書展策劃台灣館的鄒駿昇認為，台灣文化其實潛移默化出自己的獨特風格。他從近年許多指標型比賽觀察到亞洲創作者正在崛起，除了保有原本東方文化，也積極學習西方精髓，讓創作更加寬廣多樣。

鄒駿昇與知名英國出版社Big Picture Press合作《最高的山．最深的海》，暢銷全球近20個國家。（圖片提供：鄒駿昇）

鄒駿昇在英國求學時發現，其實當時日本留學生的比例並不高，學校甚至還有些科系的課程是需要花一學期到日本應慶大學體驗。對應到創意產業，其實許多日本建築師或藝術家根本不需要留學也能在國際發光發熱，因為對事物追求鑽研的職人精神，讓歐洲人也自嘆不如。

鄒駿昇解釋，他認為台灣需要一點時間改變，相較於其他歐美國家，我們各方面確實起步較慢，我們也需要一些時機累積屬於自己的文化底蘊。

2019年波隆那台灣館展館設計。（圖片提供：鄒駿昇）

2018年策展人鄒駿昇與參觀者交流。（圖片提供：鄒駿昇）

張弛有度的不完美，更有滋味

現在鄒駿昇的創作，從極度細膩的追求，也慢慢地邊走邊調整步伐，「當你越用力的刻畫，看的人似乎也會感受到你努力刻畫時的『壓抑感』。」簡化的風格才能真正讓人放鬆，隨著年紀、生理上的成熟，鄒駿昇認為自己也在尋求創作路上的Plan B。

最近他在幾個空間設計案，也都是概念走在前，試著找出想要創造的是怎麼樣的空間體驗。透過實際空間條件的解讀後，再輔以適合的色彩和材質。鄒駿昇並不勉強追求某一種風格，而是逐步滲透轉化創作狀態。儘管如此，他從不妥協自己的創作堅持。「例如貼圖的繪製，向量繪畫是最適合的製作方式，但我就喜歡線條有點矬矬的手感，不那麼完美大概是AI時代最有人味的特質了吧」

看似簡單的LINE貼圖，必須在狹小空間傳遞品牌風格，對創作更加挑戰。（圖片提供：鄒駿昇）